东跨院书房里,施乔、施竹、施谦三人坐在书案前的太师椅上,正跟坐在书案后的施明泓说话。
门外有人叩门,随即泓二太太领着香云端了几碗热腾腾的汤面进来。
“先吃点东西歇会儿吧。”泓二太太道,把面条一一端给他们。
“我也有?”施乔满脸意外。
泓二太太嗔道:“就你晚膳扒的那两口饭,能抵什么事?”
施乔赧然一笑:“谢谢婶婶。”她从下午开始光顾着担心了,哪有胃口吃东西。
泓二太太笑着摇了摇头,对施明泓道:“刚才娘和大嫂差人来问是不是你们回来了,我已经回了。”
施明泓笑着点头。
等他们吃完,泓二太太和香云收好碗筷走了,施明泓才接着先前的话问道:“这么说,施承俊和薛恪是朋友,他知道彭渊好男风,喜欢薛恪那样清秀的少年,于是就把薛恪骗到芳汀阁,趁薛恪喝醉哄他签下卖身契,然后再送给彭渊……他这样不遗余力讨好彭渊,是为了什么?”
“为了求官。”施竹答道,“衙门的人特地审问了施承俊的小厮丁六,丁六说施承俊一直想谋个一官半职,可他身无功名,父亲又只是个七品小官,走不了恩荫,原本他母亲已经求施二夫人想办法,准备给他捐个官,谁知道前不久他把二夫人赐给他妹妹的丫鬟给睡了,那丫鬟上吊死了,二夫人因此恼了他,捐官的事就搁置了……”
施乔接着道:“所以他想讨好彭渊,希望彭渊帮他谋个官职?”
施竹点头:“没错,施承俊经常出入风月场所,一来二去经人介绍认识了彭渊,据说彭渊好男风之事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不是秘密。”
施乔微微颔首,略显意外道:“这个丁六倒是挺老实,涉及到他主子的隐私,他竟然毫不避讳,全盘托出。”
施竹讥讽道:“人都死了,有什么可避讳的,他嘴巴里要是不倒出点东西来,衙门的人怎么信他的话。”
事情已经解决,施乔心里强烈的不安也缓下来,听他这么一说,不由心中一动,好奇道:“衙门的人进来的时候,你正在和施承俊的人交手,阿棠他们在包间外的走廊上,彭渊等人已经开溜,那包间里就只剩下施承俊、薛恪和丁六,施承俊和薛恪究竟是怎么坠楼的,丁六怎么说?”
这个问题很关键,因为当时薛恪已经躺在地上起不来,很有可能是施承俊愤怒之下想杀薛恪,俩人纠缠时意外撞到损毁的栏杆上。
如果是这样,那施承俊的死就不能全怪到薛恪头上,薛恪有可能保住一条性命。
施竹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:“他说当时他正在照顾施承俊,薛恪从身后打晕了他,后面发生的事他一概不知。衙门的人进包间查看的时候,丁六的确晕在地上,脑后也有重物敲击的痕迹。”
施乔挑挑眉:“薛恪都起不了身还有力气打晕他?衙门的人相信他说的话?”
“不知道。”施竹无所谓地耸耸肩,“我们录完口供就回来了。”
施谦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,忍不住道:“施承俊和彭渊乃是一丘之貉,可以理解,但我看那个薛恪一身书生气,怎么会跟施承俊搅和到一块儿去?”
下午回家以后,得知他爹去了昌平,晚上不一定回得来,他立刻快马加鞭赶去昌平找人,然后父子俩一起去了芳汀阁。
当时顺天府衙门的人正在盘查芳汀阁里的人,那个薛恪奄奄一息地由两个官兵守着靠坐在墙角,清瘦羸弱,不像是施承俊那种混天度日的浪荡子。
后来小四、阿棠和刘少爷接受了官兵的询问,有沈大少爷和霍府尹的关系在,他们很快就被放行,只是案子还没查透,后续可能还需要提供一些线索,不过总的来说这件事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了。
“知人知面不知心,这个薛恪会跟施承俊一起去芳汀阁喝酒,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。行了,事情到现在也翻不出什么花来,你们有什么想讨论的明天再说。”施明泓道,催他们回房休息,“再过一会儿,天都要亮了,赶紧回去打个盹,按时给祖母请安。这事也得跟她说一声,免得青竹巷那边问起来,吓着她老人家。”
也是,反正施承俊已经死了,他是青竹巷三房的独子,薛恪铁定要拿命来赔,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又有什么重要呢。
大家笑了笑,将这事抛到脑后,各自回房歇息。
*
天刚亮,施乔等人还没来得及给老太太请安,施二夫人就派人过来了。
果然是为了施承俊的死而来,不过不是兴师问罪,而且想请施竹过去一趟,仔细跟他们说说昨晚的情况。
衙门那边已经连夜通知了施承俊的死讯,查到的消息也告诉他们了,可是他们仍旧想听施竹这个“当事人”再说一遍。
施老太太被先是被施承俊的死惊着了,然后听说施竹与此事有关,更是震惊。
澜大太太也是半天才回过神来,连声问传话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。
幸好施明泓及时过来安抚住她们,把施谦、施乔叫来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,自己陪施竹去了青竹巷。
得知施承俊的死不是施竹造成的,施老太太和澜大太太才长长透了口气,合掌念了几声“阿弥陀佛”,有心情对施承俊的死感慨起来。
不到午时,施明泓和施竹就回来了。
“没什么事,就是问了问小四当时的情况。”施明泓喝了口茶才道,“从青竹巷出来,我们又去了趟顺天府衙门,听衙门的人说,这案子不出意外的话,这两天就能判下来,薛恪总之难逃一死。”
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,施乔几个都面色平淡地点了点头。
施老太太却眉头微皱:“薛恪?”
“就是害死施承俊的那个人。”施明泓解释道。
“我知道。”施老太太点点头,追问道,“这人姓薛?多大年纪?家住哪条街?”
早上听雪娘他们说的时候,她光顾着担心小四了,没注意其他细节。
施明泓对母亲的反应有些意外:“我不太清楚,您问这些做什么?”
施老太太不由梗住。
施明泓遂道:“您想知道的话,我让人去打听打听。”
“……算了。”施老太太犹豫片刻,叹了口气,“不用打听,我就是随口一问。”
*
果然只过了两日,衙门的判决就下来了,薛恪判了斩立决,只等上面正式批文下达后就立即执行。
当时施乔正在卿园,阿棠听到这个消息面带悲悯道:“薛公子是个可怜人,那施承俊死了也不冤枉。”说到这儿,难免又想起另一个罪魁祸首,“彭渊呢?他和施承俊迫害薛公子的事又怎么说?”
施乔摇摇头:“这件事从头至尾,彭渊都没有亲自动手,全是施承俊一手包办的,连卖身契的买主都写的是他的名字。施承俊一死,彭渊自然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,就算衙门的人知道施承俊和薛恪之间的恩怨与他有关系,薛恪都是要死的人了,追究那些细节又有什么用呢?”
她顿了顿,接着道,“而且以彭渊的身份,除非有铁证证明他逼迫薛恪,否则就算顺天府也奈何不了他。”
阿棠当然知道这个道理,不甘地叹了口气。
*
就在他们都以为此事已经尘埃落定时,薛恪被施承俊、彭渊联手迫害之事却在坊间流传开来,如同初夏的风,一夜之间吹遍了整个京城。
不过短短三五日,“薛恪冤”就传得有鼻子有眼,迅速填补了京城开春以来的轶闻空白,掀起了自镇北侯案沉淀后的第一波小高潮。
早朝上,因弹劾九皇子一战成名的杨御史再次发威,在满朝文武叹为观止的钦佩目光中,一口气弹劾了位高权重的内阁首辅施远茂、德高望重的国子监祭酒施远英,以及刚从“不容手足”的漩涡中艰难脱身重获圣心的晋王殿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