施竹伏地挺身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,然后就稳速保持屈肘撑肘的频率,小声答道:“贺家是那种门风清白的书香世家,族中子弟在人前总是谦逊守礼,轻易不与人争执作对,也很少跟别家的子弟打成一片,可以说秉持的是低调中庸之道。”
“温宁公主的生母嘉善皇后在太子妃位上就去世了,但她是皇上的长女,性格又温良恭孝,一路陪伴皇上从太子之位荣登大宝,因此出嫁几十年仍旧是皇上面前最得宠的公主,她对皇上的孺慕之情人尽皆知,婚后除了定期入宫请安,就是在府中相夫教子、莳花弄草,几乎不和朝臣勋贵来往,更别说是那些皇子……”
“不对啊。”施乔打断他,“如果温宁公主行事这么低调,为何要在府上举办那么盛大的百花春宴?我看那排场,快把整个京城的夫人小姐都请光了。”
“你也说是整个京城了。”
施竹起身坐到花坛边上,一边用汗巾擦汗一边道,“那百花春宴是温宁公主的长媳挑头办的,每年三月,从公主府发出来的请帖多到像雪花似的满城飞,凡是京城官员勋贵之家的女眷,无论品级嫡庶都可到公主府赏花,从没听说温宁公主因此亲近谁、讨厌谁,最多偶尔有一两个看得上眼的,夸赞两句,赏点儿东西,散宴后也不会再召见来往,比如你。”
他用手指了指施乔,接着道,“满京城的人都知道,百花宴就是请大家去公主府赏花饮宴,趁公主过寿聚在一起热闹热闹,即便能得公主青睐,也不意味着可以跟公主府或贺家攀上关系。”
“那户部郎中的女儿在百花宴上得了公主青睐,嫁给端王嫡长孙的事又怎么解释?”施乔质疑道。
“幼稚。”施竹毫不客气地驳斥,挑眉看她,“你真以为那户部郎中的女儿是因为得公主青睐,才嫁进端王府的吗?端王可是皇上的亲兄弟,掌管着宗人府,皇室宗亲里就数他辈分最高,地位最尊贵,你觉得他的嫡长孙的婚事,能逃得开圣意吗?”
施乔不由舔了舔唇,眨眼道:“你的意思是,这门亲事其实是皇上授意的?”
“不一定,也可能是端王揣摩到了圣意,特意在皇上面前卖乖呢。他要是敢跟那些朝中重臣联姻,哪能像现在似的,背靠皇恩做他优哉游哉的富贵闲人。”
施乔听着皱起眉,咬着手指想了想,又道:“可上次在南城衙署,我瞧着端王世子和信国公世子很熟络啊……”
“只要是皇上面前的红人,端王府就没有不交好的,当然,像定国公那种不近人情的除外。”
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。
施乔点点头:“反正你的意思就是,温宁公主并没有结交朝臣?”
她想起当日在公主府见到的盛况,以及温宁公主对那些夫人小姐的态度,确实如他所说,没有明显的亲疏之别。
施竹笑了笑:“这可不是我的意思,我只是把从别人那儿听来的消息告诉你罢了,至少从这些消息来看,温宁公主和贺家并没有明确支持哪位皇子。”
所以也可能是暗中支持喽?
施乔用掌心托着下巴,食指轻轻敲打着脸颊,满脸若有所思。
施竹瞧她这副模样,眯眼道:“你是不是又在琢磨什么不相干的事了?”
这语气,好像她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一样,施乔瞥了他一眼,从鼻子里哼了声。
其实她还想问一问信国公府的事,以及邵家、贺家之间有没有来往,但从小四现在的态度来看,如果她继续问下去,他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,让她给个理由。
邵庄的事,她暂时不想让别人知道,还是不要问了。
施乔起身拍拍屁股,没有理会施竹的疑问,兀自晨练去了。
炕桌上的茶已经凉了,甘妈妈换了杯热的来,就见施乔还像刚才那样靠在迎枕上出神,手里的书已经好一会儿没翻页了。
茶盅替换时的轻响丝毫没有影响到她,她在思索春宴那晚,邵庄和贺恭宜私下会面的事。
以邵贺两家的门第来说,邵庄和贺恭宜若有来往,实属正常。
但是如果温宁公主或者说贺家,真如表面上那样一心忠君,不愿卷入储位之争,就肯定不会搞特例,与邵家有什么私交,因为邵家是支持晋王的信国公的原配是郑阁老的堂妹,邵庄是靠郑家的支持才得封世子,他还曾与郑家的小姐定亲,而郑阁老的夫人和晋王的生母贤妃是同胞姐妹。
皇上已过花甲之年,说不定哪天就驾崩了,所以邵家现在最重要的事,应该是协助晋王登上皇位。
除了攸关夺嫡之事,她想不到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,值得邵庄乔装打扮、偷偷摸摸与贺恭宜见面。
不知道他们私下会面,代表的是各自的家族,还是他们自己。假如他们代表的是各自的家族,很可能贺家已经暗中与邵家结盟,两家支持的是同一位皇子。
她想到了两种可能,要么贺家支持的是晋王,和邵家一样,要么贺家支持的不是晋王,是别的皇子,而邵家表面上支持晋王,暗地里却跟贺家一起支持别的皇子。
但是,别的皇子是谁呢?
施乔无意识地咬着唇,皱起了眉。
起初,她并没有想到邵庄会识破她在望春亭的把戏,她以为这件事会成为她心底的又一个秘密,所以没有考虑过后果,更没有深想邵庄和贺恭宜到底在密谋什么。
现在一层层理下来,心里不但没有变踏实,反而更不安了。
有个道理叫知道的越多,死的越快……
还是不要琢磨了吧?
可是她都已经琢磨这么多了,再多一点,好像也没有太大差别。
施乔纠结着、犹豫着,最后还是没有抵挡住心中蠢蠢欲动的好奇心。
晚膳后,她把施竹拉到自己的房间,支开小卉和甘妈妈,一边默念着“好奇心杀死猫”一边道:“你跟我说说诸位皇子的情况吧。”
安静的落针可闻的房间里,施竹目光如炬地盯着对面的施乔:“早上问我温宁公主支持哪位皇子,这会儿又跟我打探诸位皇子的情况,你到底在琢磨什么?”
施乔早有准备,面不改色道:“我就要嫁进定国公府了,定国公在朝中举足轻重,沈大哥又是天子近臣,我成亲后难道不要应酬那些公卿世家的夫人小姐吗?难道不该了解一下朝堂上的局势吗?”
施竹见她理直气壮的样子,脸上的狐疑立刻变成了不屑:“还没定亲呢,就考虑起成亲之后的事了……那你去问沈大哥啊,问我干嘛?”
施乔敲了敲炕桌:“少废话,赶紧说。”
“就知道跟我凶。”施竹小声嘀咕了一句,才慢腾腾靠到炕桌上与她说道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