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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幕迟望着朝秋,走近时见她一身束腰缎带紫裳,玲珑娇俏,好似一朵春日的紫蝶兰。他眼里带着复杂又慨叹的神色,本想调侃一句,不知为何,喉头一阵堵塞,心头却又一阵发紧的疼,脸色愈发地白了。
周梦瑶眨了眨眼,也觉察到一丝不对劲,急忙问道:“怎么了二哥?这是又发病了?快,快去找沈老先生……”
朝秋按住周梦瑶的手,微微摇了摇头,朝着周晟衍眨了眨眼。
周晟衍意会过来,眉头微皱道:“放心,这里无人能听到。”
周梦瑶眼里带着一股疑惑,不过朝秋自然不好说什么,只是顺势扶着周晟衍坐在亭子里,手心轻轻地搭在他的腕上,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,自己悄悄地催动起王蛊,试着感应脉血中的余毒。
论理说,这股毒蛊已经拔除干净,可是周晟衍的经络间仍然有股躁动之感。这几日用灵液护着,脉络一点点恢复过来,可今日却变得有些奇怪起来……
朝秋目光一动,自己往后退了两步,见他似乎好受一点点,朝秋回想起自己一路过来的情形,心中的疑惑渐渐明朗,随即往稍远处跑去。
二人不明所以,不过周晟衍喘了一会儿,果真觉得大好,看着站在远处的朝秋对他点点头,周晟衍迟疑了片刻,终于沉吟道:“……居然连我都算计到了。螳螂,蝉,黄雀……呵,他果真动手了。”
周梦瑶左右相看一番,跺脚问道:“二哥,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!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!”
朝秋不语,不过从怀里掏出一粒灵丹来。让周梦瑶给二皇子服下,自己皱着眉头看裙脚染上的丹料叹气,心道不成想这么一只猫居然能生出这么多事!
如果一日之内,先是三皇子在绫绮殿中得了痱疹,轻则噬痒难熬,重则不治而亡。后有沈神医入宫,二皇子必然会因周幕迟的事情一同跟随入宫。当时被撞上丹料的人如果不是她,那么此时这名宫娥定然跪在殿中,这残余的污渍令二皇子周晟衍病情发作,沈神医必定手忙脚乱。届时究竟是救哪一位皇子,又是一场暗里的风暴,谁也押不住宝。
朝秋这么一想。手心渐渐发凉,如今她变成其中的一颗棋子,如果被利用得彻底,还会牵扯上言璟哥,到时候必是一箭三雕……朝秋垂了双眸。望着周晟衍,不由自主地担忧起言璟哥来。
短短半日就上演这么一出无间道,也不知他现在如何难熬。
“二皇子,我……你知道该怎么做,我只是个小小的角色,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。我希望你能快些带出言璟哥。他不会争什么,只求能平平安安。以后我们会在桃源城慢慢地开荒,也可能回杭城老家。或许,也会在另一个远离大周的地方。”
朝秋见两人不语,原本想说些轻松的言语,却忽然觉得有些沉重,便打起精神来说道:“二皇子殿下。郡主,到时候你们可以过来看我们。虽然我不能帮上言璟哥什么忙,反倒会令他失去许多,权利,地位……可是我楚朝秋并没有那么伟大,能够放弃他、成全别人的打算,我只会争取自己认定的。如今他现在还是个皇子,并且还是身不由己。我的身份不允许我成为他的妻……太后娘娘心里,现在只怕是想着让言璟哥纳我作妾罢了。我有我的骄傲和自私,我不会同意,也不会让别人如愿。”
在一瞬间,周梦瑶似乎听到自己的心翻翻腾腾,又是难受,又是沉涩,甚至还有一丝,那么一丝羡慕的滋味。她的婚事亦然,虽然瑞亲王与瑞王妃疼爱无比,可绝不会同意她那个荒唐的念头……甚至连她自己,都带着一丝不确定……
周晟衍隔了半晌,唔了一声,复而又道:“你就那么确定五弟肯为你放弃一切?楚朝秋,你倒不是个谦虚的人,而且,还相当自信。”
周梦瑶微微张了张嘴,想替朝秋说几句话,可又不知说什么是好,心不在焉地搅着裙带,恍惚间想起一个人来,却不知自己能够为了这样一个人付出所有……
朝秋摊了摊手,偏着头笑道:“自信也好,自负也罢,反正我喜欢他,无论以后如何,只要现在做过了,自然就不会后悔当初。”朝秋顿了顿,她没有说出的是,纵然没有过如漆似胶,却有过生死与共。早在当初她身中毒箭的时候,那个肯背着她一路疯跑在北山中的他,废去了大半性命,甚至差一点就死在别人的手里……她与他之间没有太多在一起的时候,往往是各奔东西,为了各自的目的,又悄然相遇……她做梦也想不到,从最初的一开始,上天就好似牵了一条线,她的爹娘,她的言璟哥,她的亲生父亲,这所有的巧合与特意,却一点一点地融入她的心里,直到自己发现不知什么时候,恍然一念,原来那就是淡淡的欢喜,和青涩的爱恋。
这边三人相顾无言,紫宸殿内,棋局已至困龙时,周帝执着白子轻轻一摁,对面执黑的太子周行烈脸色一僵,厮杀至此,已见胜负。
“父皇,儿臣输了。”周行烈将黑子收回手心,对着周帝说道。
周帝本是半垂着双眼,此时却指了指棋盘一角,说道:“行烈,寡人给你留了生机,你却罔顾小卒,直捣龙首,往往一盘棋的胜负,却是失在这些微小的细节里。”周帝的声音沉沉的,听不出什么语气,可是周行烈心中暗涛汹涌,眸中闪过一丝暗光,心中隐隐有些不安。
难道说,他露迹了……
不,不可能,纵使最后查到线索,也会完全断绝,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。
太子妃与孩子都在皇后宫里未曾离开过半步,就连周行烈他自己一入宫便与周帝下棋,虽不知事情进展如何,但可以肯定的是,这一箭射出去,必然不会是脱靶空环。
“父皇,儿臣明了。”周行烈笑了笑,又说起了旁的事,“昨日朝堂上有人奏表,倭琉国将棠丽国占据大半,对我大周而言虽只是个小岛,可这瀛人如同附骨之疽,只知索取,不知进退。去岁以前,便与弩国有过交易,那几场阵仗十分难打。虽然……五弟如今将漠岭开荒成一座桃源城,可儿臣认为,有过叛心的弩族人,假以时日必定还会盯住我大周这块富庶之地。”
周帝抬起眼,看了看周行烈,将棋盘上的白子一颗一颗放回棋盒中。只听周行烈屏了屏气又道:“儿臣亦想建功立业,如今儿臣虽为太子,可朝堂上依然有许多大臣认为,儿臣缺少功绩,平日里也甚少作为。儿臣虽心有不服,可不奈,确实未曾替父皇开拓疆土,守护大周城池。所以,儿臣希望,这一次倭琉一战……”
棋盒中铿然几声白子入内,周行烈还欲开口,周帝却是淡淡地应声:“寡人心中清楚,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便好。与倭琉一战,幕迟从一开始便接手,虽说他求快险胜,行事还有所欠缺,不过寡人觉得,以后这大周百年基业,迟早都是你们兄弟几个共同辅助。寡人不希望你们贪图功绩,为了想要得到更多而去涉险。”
不远处,如同老松一般立着的祝公公垂着手,好似睡去一般。
周行烈滞了滞,开口说道:“父皇,儿臣并非无情之人。诚然,儿臣性情躁烈,行事不细,可一心为着大周,并不想与皇弟们生成隔阂。”
周帝略点头,“这不就是了,寡人这两年已觉得疲累,有些事情会慢慢交于你。至于晟衍,檀尹,幕迟,他们兄弟三个与你年纪相仿,寡人希望你们兄弟四人能齐心协力,大周,绝不能从内而乱,寡人亦不会想见到你们兄弟相残的一天……别急着解释,寡人从登基的那一日开始,手上就染尽了鲜血。没有一个帝王是软弱中庸的,不然这个位子也坐不了多久。我大周的富丽江山,这高高的帝王之位,绝不能从周姓之人的鲜血上踏过去。”
周帝说完,好似疲累万分,不远处的祝公公立时快速走上前来,扶起周帝,慢慢地走入内殿中,偌大的紫宸殿恍然间只剩下周行烈怔坐在棋盘前,并不见宫人,也不闻人声。
周行烈静坐许久,抬头看着殿外的春色韶华,心底是一片萧瑟。
周帝的话他如何会听不懂,只是他耿耿于怀的是,在这帝王之家,如果信了兄弟之情,那么大周有史以来便不会有那么多的秘卷高束于阁,卷卷可见鲜血涂染。
长久以后,紫宸殿中已是无人。
周帝双眸微闭,一旁的祝公公点起了安神香,轻轻地给周帝揉着脑穴。
周帝隐隐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,而后便觉得近来头疾持续的时辰愈发长了。他睁开双眼,对着祝公公说道:“你说,是不是寡人错了……他最像当年的寡人,寡人想给他所有,可是,为什么还是要重新走上这一条不归路……”
没有永远的信任,如何能求来永远的不背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