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、小三子……”
皇帝寝宫外,脸色苍白的小太监,紧张得牙齿格格作响,把声音压到几乎无法辨认,颤声道:“咱……咱们真的要……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!”
“银子都拿了,还有回头路么?”另一个小太监声音同样颤抖,但却充满了贪婪和狠毒,咬牙道:“这昏君花天酒地,早该死了!那位大人不是说了么,若是咱们能立下如此大功,待来日蛮族大军入主中原,改天换日的时候,咱俩就算死了,家里人……也能有个前程。”
“那、那咱们大乾王朝,就没了?”
“屁的大乾王朝!你连卵子都没了,还替它说话?”
这……
另一个太监脸色难看,心想你不也没了,但终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。
两人在殿外运了好一阵子的气,终于还是贪婪战胜了恐惧,互相搀扶着,蹑手蹑脚,潜入寝宫。
……
嗯,来了!
苏拟听到动静,更加紧张,躺在床上,双拳却悄悄攥得死死。
这场戏的大概,他已经了解。
大明末日,崇祯帝穷途末路。
李自成带兵杀入紫禁城,消息传来,这名与历史进程毫无关系的小太监,被忽然喧闹的声音吵醒,作为这场末代悲歌的引子,是影视剧中常见的以小见大的拍摄手法。
别紧张别紧张,今天或许就是自己改变命运的机会。
苏拟躺着,脑子里反复萦绕自己唯一的那句台词,心想千万不要演砸了。
别看只有一个“嗯”字,其实也很吃演技,对苏拟这种连前景演员都算不上的纯群演来说,挑战不小。
潜入门内,两名小太监,再无任何退路。
这逾矩的行为若是暴露,就已经是杀头的罪过。
俩人竭力屏住呼吸,用浑身所有力气控制住颤抖的腿脚,极慢极慢地落在地上,不敢发出任何声响。
这俩货是干什么的?
苏拟扮演睡着,但还是小心地将眼睛睁开一线,借着微弱的光线,模模糊糊能看到进来的是两个人。
不太对啊……好像越来越不对了……
不是说,外面有动静,然后我被惊醒,给一句“嗯”,然后这個镜头,就过去了么?
现在怎么来了俩人,还如此鬼鬼祟祟的。
不管了!
既然刚才已经听到了动静,那么就到了自己接戏的关键时刻!
showtime!
苏拟压住内心纷乱的念头,用不甚高明的演技,假装刚被什么声音吵醒,在床上伸了个懒腰,不大高兴地挤出一个声音:
“嗯?”
虽然只是不大的声音,但两个心怀鬼胎的小太监,霎时间魂飞魄散,直接就是咚咚两声,四膝跪倒,砰砰砰只顾着磕头,浑身抖得如同筛糠,甚至从裤筒里已经传出屎尿齐流的骚臭气味。
皇帝和太监,身份地位,相差太远太远!
哪怕床上这位是人人心中鄙夷的昏君,但对他们这两个阉人来说,一句话就能令其万劫不复。
刚才鼓起的勇气,在这一刻已经完全消散,甚至连跪着的力气都没了,匍匐在地上,软绵得像是他们被割下来的那一嘟噜玩意儿。
???
苏拟脸上不敢有任何异样,唯恐糟蹋了自己来之不易的特写镜头——如果有的话。
但心里可是犯了嘀咕。
怎么这俩货,冲我磕头?
难不成我扮演的这太监,还是个大内总管?
那也没道理啊!
没听说有这出戏……
什么情况?
导演在等什么?为什么这么奇怪了,还没有人喊cut?
一瞬间,他想起周星驰《西游降魔篇》里那四根老葱之一。
一句“你怎么不早说”,翻翻覆覆说了多次,就因为周星驰没有喊cut。
行业规矩,只要导演没喊cut,戏就还在继续。
继续吧!
苏拟连个剧本都没有,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演,只能是按照刚才王哥的叮嘱,努力回忆了一下起床气的烦躁感觉,再次伸了个懒腰,用更不耐烦甚至微带恼怒的语调,重复一遍。
“嗯??”
完了!
小命彻底没了!
小太监意识已经空白,只是机械地磕着头,将地上染红了一片,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。
可是另一个叫“小三子”的,却忽然间顿住。
好像……皇上还没睡醒?
这是最后的机会了!
他把心一横,牙一咬,伸手重重掐在身边同伴肋间软肉上,让他强行清醒,然后压低声音快速说道:“他!他还没醒!我去捂住嘴!你动手!!”
啊?!
小太监抬起头来,额头一片红肿,神色茫然。
但眼前已经有一道人影掠过,不再掩饰细小的声音,冲上前去,随手从床上捞起一个软枕,拼尽全力,捂住那位九五至尊的口鼻!
这?!
小太监被吓破了胆,迟迟没有动作。
而这个时候最懵逼的,不是他,而是苏拟。
???
苏拟被一家伙捂在嘴上,脑子里掠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:大制作剧组就是牛逼!这道具竟然是香的……太有钱了!
但……香也不能当氧气袋用。
只是片刻,苏拟就觉得呼吸困难,下意识地开始挣扎。
不对不对不对!
这指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!
就我这一天一百来块的群演,凭什么有这么激烈的长镜头啊?
我、我该不会是走错片场了吧?
这个念头刚刚兴起,局面已经迅速发展得更加崩坏。
苏拟感觉到,一根粗糙的绳索,套在自己脖子上,然后就骤然收紧!
这什么戏?
这不像是演的!
粗粝的麻绳,迅速将脖颈的肌肤磨破,火辣辣的疼,但最恐怖的还是接踵而来的强烈窒息感。
苏拟疯狂挣扎着,脸色憋得通红,双手双脚一齐踢打,恐惧的情绪这才姗姗来迟,天底下从没听过要这样拍戏,哪怕群演不当人,也不可能真的杀人啊……
他被勒住脖子,不能说话,而那两个不知来路的家伙,似乎是干惯了粗活,力气大得吓人,根本不管他的踢打挣扎,只顾拼命收紧绳索,强烈的杀机,几乎如同实质!
我他妈冤枉啊!
当个群演……走错片场,但怎么也不至于把命给丢了?
可怜我这前生今世,连个女朋友都没交过……
大脑严重缺氧,苏拟的挣扎,渐渐没了力气,意识也开始迅速模糊……
此刻,才隐隐约约听到,外面真的有了最初约定好的那种混乱的动静,无数人向这边涌来,夹杂着凌乱的呼喊声,厉喝声。
“快来人呐!”
“有刺客!”
“保护皇上!”
皇……上?
我演的不是太监,是主角崇祯?
还是不对啊……据我所知,崇祯的确是吊死的,但……不是被两个太监勒死的吧……
意识,彻底消散。
苏拟保持着挣扎的姿势,双眼凸出,脸色憋成了一片青紫,停止呼吸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