州桥附近一座民宅。
自刘晏辞去押铺职位,带领三十五名辽东老卒住在这里。
一座普通民宅,突然间住了数十名大汉,难免引得邻里街坊起疑。
短短几天,附近坊丁、军巡铺纷纷前来查验,核实身份。
赵朴得知后,派王保去找掌管州桥治安的街仗使打声招呼,这才让刘晏等人免遭盘查。
何歧送来官告当日,赵朴带王保便装出门,赶到州桥见刘晏。
“刘晏拜见公爷!”屋内,刘晏恭请赵朴上座,纳头拜倒。
赵朴端坐着:“从今起,你便是我府中正式属官。
我受你一礼,也算正式定下主从名分。”
刘晏疑惑道:“公爷的意思是......”
王保取出锦褾交给他:“刘记室,这是你的官告。
今日起,你便是华原郡王府记室参军事,从八品官!”
刘晏猛地抬头,两眼迸射惊喜。
赵朴微微颔首,示意他取出官告来看。
刘晏两手用力在身上擦擦,小心翼翼接过锦褾。
锦褾就是装有官告的小锦袋,封口系着青绶带。
里面装有一份木轴小绫纸官告,还有一枚小铜印。
刘晏不是第一次领受大宋朝的官告。
一年多前,他刚到东京时,朝廷看在他漂洋过海前来归降的份上,授予他正八品从义郎的武官阶。
那一次,刘晏也很激动。
可当他弄清楚大宋朝的官制,又在押铺职位上干了一年后,才知道做官还有官阶、职事、差遣的区别。
正八品从义郎的武官阶,起步看似不低,实则毫无职权。
只能让他每月领受十贯钱俸禄,每年有九匹绫罗,每月二十石的禄粟。
八品寄禄官身份,也能让他享受名下十顷田产的免税优惠,父母兄弟子女免受差役。
若是一名普通百姓,一跃成为品官,相当于实现阶层跃迁,福荫三代。
这笔俸禄收入,即便在东京,也能保证一家五口维持小康生活水平。
刘晏带来的数百名辽东老卒,大多数打散充入禁军。
余下不肯离去的三十五人,就跟着他做了军巡铺徼巡卒。
靠这点俸禄,弟兄们日子过得艰苦,想留在东京娶妻生子更是不可能。
刘晏也很苦恼。
他来投奔大宋,渴望的是战场立功,而不是窝在春明坊,终日和一帮泼皮无赖打交道。
可他更知道,无门无路,无人照拂,他想从军任职,难于登天!
这一份从八品郡王府记室参军事的职位,只是属官职衔,严格说起来与军职无关,似乎也不可能有领兵作战的机会。
可却是刘晏得到的第一份差遣职事。
刘晏知道,这份轻飘飘一纸官告,是开启他人生新道路的钥匙。
更是一份天大的机缘!
刘晏两眼通红,激动地浑身发颤,捧着官告重重叩头:
“刘晏,拜谢公爷大恩!
此后,刘晏当为公爷鞍前马后、万死不辞!”
“刘记室快快请起!”
赵朴忙俯身搀扶,奈何刘晏执意要三叩首行大礼,任凭他怎么拽也拽不动。
待叩首谢恩,刘晏又郑重其事地行职下礼:“卑职刘晏参见公爷!”
王保笑道:“刘记室叫错了,咱们十三爷,已经恢复华原郡王爵位,你该同杂家一样,尊称大王才对!”
刘晏一愣,忙道:“卑职不知,大王莫怪!”
赵朴哈哈一笑。
刘晏也是满心欢喜,身为属官,赵朴身份地位越高,他的前途自然也就越发光明。
“刘记室可有表字?”赵朴问道。
刘晏道:“卑职取字‘平甫’!”
“好字!往后,私下里,我就叫你平甫,显得亲近些!”赵朴笑道。
“多谢大王抬爱!”刘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,心里又十分感动。
赵朴道:“你既有属官身份,往后可以随我出入蕃衍院。
你挑两个身手好、稳重些的兄弟,这段时日就跟在我身边。
其余人,暂时住下,等下个月离京,你们全部编入我随行护卫,与我一同北上燕京。”
刘晏抱拳道:“听凭大王吩咐!”
刘晏去屋外叫来两名汉子,一个叫孙雄,一个叫刘磐,都是跟随他最久、最可靠的老兄弟。
赵朴见二人身材壮硕,性情沉稳,也颇为满意。
王保留下五百缗钱引,当作其余人往后半月的生活费。
刘晏唤来两名年纪稍大的老卒,命他们掌管钱财,约束兄弟们安心住下,不得生事。
交代完毕,刘晏带上孙雄、刘磐,随赵朴前往丰乐楼赴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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华灯初上,丰乐楼已是一片灯红酒绿之景。
一间清静、雅致包厢里,赵朴与老六赵杞、老七赵栩,昌国公高尧柄相聚。
“十三弟,你还真把那姓刘的押铺,弄到身边当王府记室?
一个辽东降官,也值得你费心思?”
赵栩一见面就打趣道。
赵朴反问道:“小弟身边人手短缺,不如七哥介绍几个能人与我?”
“呵呵,我一个闲散之人,去哪里给你找能人?”
赵栩吃着橘柑,嘴里含糊不清。
“你不是蔡太师的忘年交?蔡家人脉广,缺人手去找蔡家要呀!”
赵朴瞥他眼,懒得再搭理。
赵杞倒茶,笑道:“方才走廊上站着三名铁塔大汉,我还以为是锦体社新来的社员,没想到是十三弟招揽的手下。”
高尧柄熟悉东京城三教九流,手下锦体社社头邵青,更是在刘晏手里吃过亏。
刘晏的厉害,他最清楚不过。
高尧柄端起茶杯,笑道:“华原郡王慧眼识珠,这刘晏可不简单!高某以茶代酒,恭喜郡王揽得人才!”
“高二哥客气,请!”
赵朴与他对饮一杯。
赵栩嚷嚷起来:“吃什么茶!来来来,倒酒倒酒!
今日咱们兄弟,不醉不归!”
女侍们端着菜肴鱼贯而入,酒桌之上开始推杯换盏。
赵朴昨夜宿醉,今日又要喝,闻到酒味就有些犯恶心。
奈何今日要找高尧柄商量兑换金银一事,不喝是不行的。
酒过三巡,嚷嚷最凶的赵栩已有六七分醉意。
赵朴与高尧柄碰了杯,“高二哥,今日小弟有一事相求!”
高尧柄拍着胸脯,“十三兄弟,有事尽管吩咐!
东京地界,没有高家办不成的事!”
赵朴凑在他耳畔,简单说了一番。
高尧柄一拍桌子,喷吐酒气:“小事一桩!你要兑多少金银,哥哥都能给你办好!火耗钱都给你免了!
金饼、金铤、金砖、金豆、金条......要啥有啥!”
“高二哥爽快!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,后面几日,我再让亲信到府上造访!”
“好说好说!往后有事,直接到石灵公庙后边的鸿升楼寻我!”
高尧柄满脸红晕,打着酒嗝,“那是哥哥自个儿名下的产业,平时兄弟们都聚在那寻乐子!”
赵朴暗暗吃惊。
鸿升楼是近来声名鹊起的正店酒楼,以装潢奢侈、漂亮姑娘多、消费高闻名。
没想到,竟是独属于高尧柄的生意!
这个貌不惊人的蒜头鼻,做生意的确有两把刷子。
高尧柄揽着赵朴肩头,“对了十三兄弟,前些日在小纸坊街口的事,都是一场误会,你可别往心里去!”
赵朴想了想,“高二哥客气,你要不说,小弟都快忘了!”
“哈哈~兄弟爽快!来!吃酒!”
二人连碰几杯。
赵栩趴在桌子上,像是睡了一觉醒来,拉着赵朴嘟哝:
“小十三,哥哥跟你商量件事。”
赵朴撇开他的手,“七哥有事直说。”
赵栩嘿嘿笑着:“那陈竹湘,你让给哥哥我可好?
我找母妃求了好几次,她就是不许!
小十三,你年纪还小,连亲事都还没定下,白白占着一朵娇花有何用......”
赵朴咬着牙,冷冷盯着赵栩一张醉脸,恨不得赏给他一记老拳。
这小子年纪不大,却是个色中饿鬼,都把主意打到他身边来。
“十三,成不成,你倒是吭声啊~”
赵栩拍着桌子,大声嚷嚷。
老六赵杞看出赵朴冷下脸来,赶紧拦住赵栩:
“十三弟,老七喝醉了,你别跟他一番见识!”
赵朴起身,拱拱手道:“六哥,高二哥,天色不早了,这酒也差不多尽兴,小弟先行告辞!”
说罢,赵朴不顾二人挽留,叫上刘晏三人离开丰乐楼。
老七这混蛋,喝醉酒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。
难怪一直以来,这混蛋对他横眉冷眼。
好赌又好色,这厮还真是个废柴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