尹宪被杀一事,在大宋的朝野引起了巨大的震动,并非因为尹宪是个多么位高权重的官员,而是因为他代表着大宋在夏州的武力。可是他居然在自己的府邸被杀死,可见夏州处在随时可能崩溃的边缘,谢慕华说得对,要是现在接受李继捧的献土,等于是逼迫夏、绥、银、宥、静五州的党项人造反,这是给大宋添乱的事情,是万万做不得的。
谢慕华带着一万禁军浩浩荡荡的朝西北进发了,这一次,谢慕华都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万金油,哪里出了乱子,哪里就让自己去填补空白。“当好革命螺丝钉,哪里需要哪里拧……”谢慕华只能自嘲的笑了笑,西北其实并不是他愿意去的地方,尤其现在两位夫人分娩在即,不过赵德昭这次坚决要他出行,未尝没有存了怕他在江南坐大的疑虑。毕竟江南是大宋的财税重地,出了乱子可不行。
以前的得力助手们只有杨延彬还在身边,杨延彬也是新婚燕尔就被派出来上阵了,公主是老大不情愿,跑去宫中跟赵德昭闹了两次。可是赵德昭却说,谢慕华既然要去西北,多少要有几个老部下跟着去才合适。不过这一次,赵德昭又特意把潘惟吉和曹琮从大理和交趾调了回来,跟着谢慕华一起去西北……
这李继迁惹了乱子之后便离开了夏州,不知道躲藏在何处,所有的党项人都战战兢兢,知道杀死了尹宪之后,很可能会引来大宋狂风骤雨般的报复。现在的党项人可没有那份自信可以对抗大宋,许多人已经偷偷从夏、绥、银、宥、静五州溜走,可是还有很多人放不下在这儿的家业,只能畏畏缩缩的躲在家中,苦等着宋军的到来。
西北之地利于骑兵奔驰,这一次谢慕华带的一万大军之中,竟然有五千骑兵,这个比例颇为难得了。而且这些骁捷军的骑兵训练有素,战斗力颇为强悍,是谢慕华这一次的得力臂助。还好,谢慕华这次不是去打仗的,不然的话,这一万大军就不会走得像现在这么悠闲了。
虽然不是去打仗,但是干的是极为败名声的事情。可以想象一下,一个异族的头领,带着地图,带着“诚意”,不远千里而来,到了大宋的都城开封府,信誓旦旦的说,我的地盘我不要了,给你们吧。这是什么精神?这简直是国际主义精神……可是,现在谢慕华却要去当这个恶人,告诉那些党项人,你们的地盘自己留着,咱们不要。就这个行为放在大宋子民的眼中,谢慕华岂不是成了“宋奸”?送上门来的土地都不要,反而还要还给人家?大宋的官员尹宪被党项人杀死,谢慕华不但不去报仇,还要去安抚那些党项人。对于广大*的大宋子民来说,谢慕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奸臣……谢慕华这一路上,感觉自己的脊梁骨一直发凉,十有八九是被千万人私地下指指点点过!
“相公,夏州快要到了!”潘惟吉提着马缰跑了过来,笑呵呵的跟谢慕华说话。他对谢慕华是极为感激的,在交趾待了一两年,战功积累了不少,反正就是去欺负一下占城、缅甸这样的对手,过得不亦乐乎,相比较之下,在大理的曹琮就没有潘惟吉过得舒服了,成天长吁短叹,总不能去跟吐蕃开战吧?
谢慕华收起心思,看着远处巍峨的夏州城,对潘惟吉说道:“亏你还笑得出来,我们这次的使命,你又不是不知道?潘太师在晋阳不知道写了多少信给我,要我把你给赶回晋阳去。你说吧,是跟着我在夏州呢?还是回晋阳?”
潘惟吉马上就变了脸色:“我不要去晋阳,那儿没什么功劳,契丹人现在也不来雁门关骚扰,就算是来了,功劳都被杨家兄弟抢了去,六郎在那里,相公觉得我能抢得过六郎吗?”
“那七郎还在这儿呢!”谢慕华随口调笑道。
潘惟吉哈哈大笑,举起手中的大刀,横过来用刀杆敲了敲七郎的后背:“他跟六郎不同,六郎是个冷面神,什么都讲规矩。还是七郎的脾气对我的胃口。再说了,到了西北,功劳这东西,是大家各自凭本事去抢,我就不信,还能次次输给七郎!”
杨延彬忽然拉下脸来:“潘虞侯,如今你虽然是四品虞侯,不过本官已经是三品指挥使。你殴打上官,军法处置,理应砍头。”
潘惟吉嘻嘻哈哈的提着刀,一拍马臀溜到一边去了。
杨延彬却皱起了眉头,对谢慕华低声说道:“相公,咱们来西北,只怕许多事都不好办呢!”
“但说无妨,咱们印证一下,还可以问问刚正的意见。”谢慕华沉声说道。
等到后边的杨刚正也催马赶上来的时候,杨延彬才缓缓说道:“相公,现在党项和我们大宋矛盾已经开始激化,将来的战争必不可免。就算是我们做好了准备,八成也是要和党项人大战一场的。夏、绥、银、宥、静五州里,夏州城池坚固,位于陕北,几百年前曾是赫连勃勃的根据地。要是我们以夏州为据点,与党项人争斗,到时候一旦失手,就会沦陷在党项人的手中,那时候再想反攻回来就难了。”
“这一点我也考虑过,夏州城,大家都别要,毁了得了!”谢慕华冷冷的说道,胯下战马犹自缓缓朝前行去。
杨延彬暗暗点头,壮士断腕,对于大宋来说,只不过是毁个城市,但是对于党项人来说,却是毁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据地。夏州……还是毁了安生。杨延彬接着说道:“还有灵州,灵州水草肥美,位于河套平原,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。因距陕西环州等地大约七百里远,军需补给、军队救援较夏州更为艰难。要是我们据守灵州的话,进退失据,首尾不能呼应。也是凶险万分。”
“灵州城却是毁不得的。”杨刚正插口道:“我已经翻阅了党项人的卷宗,看得清楚,灵州一旦弃之,整个西北便是党项人的天下了。海阔凭鱼跃,天高任鸟飞,很难再将他们制住。灵州要守,但是耗费七百多里运输补给,同时驻扎大军在灵州坐镇,以大宋目前的实力,难!”
谢慕华微微一笑:“先生为何言难?”
“七百多里粮道,党项人的骑兵来去如风,随时可以袭扰。相公,党项人缺粮,他们用青白盐向大宋的百姓换取米粮。青白盐也比官盐便宜,一旦我们封锁了官盐,不允许民间私下和党项人交易,一时间党项人缺粮,我们是有利的。但是长远看起来,党项人必定铤而走险,劫掠粮道。七百里粮道……光是护送的军队都不能少于五千人。至少要走十日路程。实在是太危险了!而粮一旦失去,军心浮动。党项人得了粮食,又可以缓解压力!”杨刚正眉头深锁,眼看是心中踌躇。
“先生说得是!”谢慕华叹息道:“所以说,西北这个地方,其实是个陷阱。谁来了都不好办。那些老狐狸一个个可狡猾的很呢,没有一个出头的,反而个个力荐我来这里。好像我谢慕华有天大的本事似的,来到西北。我也觉得难啊!”
“不如……”杨延彬想了想接着说道:“索性跟那什么李继迁硬碰硬,不管怎么说,大宋的军队是占有绝对优势的。围剿李继迁可能会造成一部分损失,但是比较起来。李继迁若是活着,党项人的反叛之意就会越来越重。这点损失是值得的!”
谢慕华如何能不知道?李继迁就是党项人的民族独立之父,他的儿子李明波,孙子李元昊,历经三代人完成了党项人独立建国的大业,并且李元昊还一手缔造了西夏文字。将西夏彻底作为一个文明而不仅仅是一个种族写进史册。可是明知道李继迁必须要杀,暂时还不能动他,这可真是为难了谢慕华。一路上,谢慕华不知道想了多少主意,可是一个个被自己否决掉。
杨刚正却是摇了摇头:“李继迁这个人敢于在夏州作乱,杀死尹宪。他是很有胆色的,也正因为他这一杀,现在他就是党项人心目中的大英雄。可是我们来这里是要安抚住党项人,潜移默化之中将他们封锁。一旦杀死了李继迁,反而会将矛盾激化,显得朝廷没有诚意。两难……真是两难!”
谢慕华冷笑一声:“两难就两难吧,我也想去看看,这个李继迁到底有多大的本事!”
说话间,人马已经到了夏州城下。谢慕华忽然想起非常滑稽的一幕,这个西北重镇,很快就要被自己亲手在这儿写上一个斗大的“拆”字。偌大的城池将会废弃。没想到啊,自己穿越了一千年,居然要在大宋干一次拆迁办的勾当。实在是有些滑稽可笑!
暂且按下谢慕华等人来到夏州,安抚百姓,筹谋拆迁不提。这厢李继迁已经带着自己的亲信逃到了黄羊平。这黄羊平乃是党项人野利氏的地盘,野利氏和李家一向交好。看到李继迁逃到自己的地盘,野利氏的族长野利求义亲自带着族人将李继迁迎接了进去,并非下令封锁消息,任何人也不得透露李继迁就在黄羊平的事情。
“那些宋人实在是太霸道了,他们想占有夏、绥、银、宥、静五州之心,昭然若揭。将来我们的黄羊平也难以逃出宋人的手掌啊!贤侄,这儿并非你的久留之地,以我看来,不如去大辽颇好。”野利求义带着李继迁走进一间大帐,里边的陈设也算是颇为华丽,各种瓷器,羊毛地毯,七彩织锦都布得琳琅满目,野利氏在党项人之中也算得上是大族,族长布置的奢华一些,不足为奇。
李继迁今年只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而已,但是他孔武有力,年少英俊,在党项人之中颇受爱戴,隐隐是年轻一代的首脑。听到野利求义的话,李继迁淡然一笑:“宋人想抓住我也没有那么容易,倒是叔叔却要小心,防止宋人迁怒于你!”
野利求义哈哈大笑:“真当我们野利氏是吃素的么?我一声令下,野利氏就能集合三千铁骑,岂是区区宋军所能比拟的?”
“小侄心中倒是有个计较,不知道能否行得通,还想听听野利叔叔的意见!”李继迁说道。
“坐吧,不要拘谨!”野利求义笑呵呵的让李继迁坐下,吩咐那些仆役送些酒茶而来。又对李继迁说道:“贤侄但说无妨!”
李继迁也不谦让,大马金刀就坐了下来,朗声说道:“野利叔叔,其实小侄已经想过了。现在宋人欺我太甚,我们不能坐以待毙。契丹国力雄厚,兵强马壮。不如联合契丹共抗宋人。”
“契丹?”野利求义对契丹人还是有所保留的,毕竟,契丹人凶残出名。要是赶走了宋人再迎来契丹这头老虎,得不偿失啊!
“野利叔叔可以放心,夏、绥、银、宥、静五州本就是我们党项人的土地,就算是契丹人提出想要割让五州其中一部,小侄也决计不会答应。这办法说起来老套,但是未必就不可能。小侄想以和亲的名义,向契丹公主求婚。引为臂助。”李继迁侃侃而谈。他们这些异族之人,自古以来就和中原和亲,其实对于和亲并不排斥,也明白和亲是联络两国感情的一个好办法。对于辽国人来说,想要吞掉夏、绥、银、宥、静五州之地,也颇有难度。但是和亲就不同,要是李继迁真的能在西北立足,打下一片天地。凭借两家和亲的话,辽国人等于是在大宋的背上插上一支匕首,叫大宋难受的要命,还有苦说不出!
“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,但是契丹人眼高于顶,咱们贸贸然去求亲,只怕契丹人也不答应啊!”野利求义想了想,反问道。
李继迁笑道:“我听说辽国现在主事的萧皇后萧燕燕,她本家有个侄女,非常得宠。在辽主耶律贤和萧燕燕的面前,那位名叫萧月影的公主简直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。而且这位公主和辽国两大名将,耶律休哥、耶律斜轸关系匪浅。要是能求得这位公主为妻,实在是我党项人之福。说不得,小侄也要走着一遭,向萧皇后和辽主陈诉利害。其实现在辽国的局势并不稳定。辽主耶律贤体弱多病,久病缠身,只怕是不久于人世了。王族中人对皇位虎视眈眈,要是耶律贤真的死了,那剩下萧燕燕和她的儿子,一对孤儿寡母,如何与那些大臣王爷相抗?倒不如趁现在将公主许配给我,以大辽国的力量支持我们党项人复国,将来万一耶律贤死了,至少萧燕燕还有我这个臂助呢!”
“你想参与辽国皇室之争?”野利求义不禁有些愕然,没想到李继迁的胃口这么大。
“汉人有句话,秦失其鹿,天下共逐之。这塞外的土地,原本也不是契丹人的吧?宋国以前不过是区区中原之地,却四面灭国,成就一番霸业。我们党项人本来就勇武无敌,现在却要屈居人下,想当年的大夏国何等威风,我们这些子孙又怎么能给祖宗丢脸呢?野利叔叔放心,小侄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党项人考虑,绝对不会轻举妄动!”李继迁诚恳的说道。
“既然如此,那我就为你准备贺礼,马匹两百,牛羊五百,外加黄金白银,你带着一同去上京求亲去吧。”说着,野利求义看着李继迁笑了笑:“贤侄一表人才,到了上京之后,只怕萧皇后还没说是不是把侄女许配给你,那萧月影公主自己就看上、你了。和亲……若是真的能和大辽和亲,我们又何惧区区宋人呢?”
李继迁长出了一口气,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,党项人被宋人统治了太久,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。在李继迁开始自己攻城掠地的战争生涯之前,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情,就是要重新唤起党项人的民族自豪感,让他们记得自己是大夏国的子民。而那些软弱的宋人,就让他们来好了。只要党项人能团结在一起,谁还会惧怕区区宋人?
他又想起了李继捧临走的时候偷偷对他说过的话,这位族兄被宋人逼得没有办法,只得去开封府献土,他告诉李继迁,党项人必须要争取自己来管理西北,决不能让宋人在这里指手画脚。但是,现在党项人全族之力也不是宋人的对手,暂时还需要隐忍。只要能够造成事实上的独立就行了,至于国号什么的,这一代人无法完成的事情,难道下一代人还做不完吗?他们要做的,是给自己的后辈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,而不是让他们再次重新开始!
和亲,这一步终须是要走出去的。李继迁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,契丹、上京、公主……我来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