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情难却。
如果能微笑的话,温谦亦感觉脸上肌肉都快要笑僵硬了。
他现在说不清心里边究竟什么感受。
是出尽风头之后,想要低调却不得的后悔?
还终于有机会证明自己,身体里十七岁的青春再一次苏醒过来,渴望得到认可之后的压抑喜悦?
不管怎样,眼前的情况自己就是始作俑者,怨不得别人。
几分钟前。
“这节白老师临时有事,改成英语自习课。”
英语课代表刘红站在讲台上,笑嘻嘻吐了吐小舌头,向班级里的同学们宣布了这件事情。其实,高三末期的学生早就对于这种情况习以为常。在这高中学涯的最后一段,自习占据了绝大部分的时间。
即便有老师讲课,也不过是上一节答疑课,挑选一些典型题专门进行讲解。
坐在自己的座位里,温谦亦有些焦躁。
耳边传来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细响,书页翻动的哗哗声作为点缀。他低着头,眼睛盯着桌面上摆放着的复习资料,心思实际上早就不在这里。
以他此时的大脑发达程度,这一整页大约几百字的知识点,仅仅需要不到半秒钟的时间,就能够完全将其记忆到脑子里,然后就像是电脑建立文件夹那样,经过简单的系统分类,把这些东西彻底转变成为记忆宫殿中的一款结识砖瓦。
温谦亦不想将自己超出寻常的学习能力表现出来,也不想引起别人的特别注意。
他尽可能地扮演着原本的身份,随时准备着去努力实现大人的伟大计划。
普通人的青春轨迹正在与温谦亦渐行渐远。
努力学习然后考上一个重点大学,接着在大学校园中来一场轰轰烈烈的象牙塔爱情,最后在临近毕业的时候,或是考研继续深造或是开始为了工作而努力。最终步入社会后,安稳在某个工作岗位上,成家立业,青春就此终结。
温谦亦十分明白。
自己接下来的生活绝对不会平凡。此刻的平静,不过是在行动前的准备工作罢了。
他扶着额头,记忆唤醒的后遗症还残留在大脑里,让他隐隐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。闭上眼,惠丰美食城的记忆变成了一帧帧连贯的图片,在眼前挥之不去。
身后的同学捅了捅温谦亦的后背,然后扔过来一个纸团。
打开之后,内容是:“你今天看上去怪怪的。那天图书馆你怎么先走了?”
温谦亦转身向窗户边上的方向望去,瞧见张瑶这小姑娘嘟着嘴,漂亮的大眼睛瞪着他。这时标准小女生模式的愠怒。
他没想解释。
将纸团扔进了书桌里,他正在思考着如何能说服父母,让自己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自由复习,而不是被限制在这小小的校园里。
还没有具体的思路。班主任王广森从门口走进来,抱着一摞英语卷纸放在讲台上。让前座同学把卷纸发下去,然后莫名笑了笑。
“温谦亦,这节自习课,你来把这些题给大家讲讲。”
声音不大,但足以让教室里的人听的清楚。
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。王广森看见温谦亦没动,提高声调又说了一遍,然后拉过来一把椅子,就坐在门口靠墙的位置上。
这个位置的角度最适合旁听。
温谦亦心中浮现出的第一反应是拒绝,然后装傻充愣。
可大人另有计划。
它想要培养出猴子的自信心,这次无疑是一次还算得上合适的机会。对于套用在学生身份中的未成年人类,在熟悉的学校环境下,同类事件产生的影响显然更加显著。
切断了温谦亦大脑与身体之间的神经连接。
在惊讶、质疑、猜测的目光中,“温谦亦”拿着自己的英语试卷,丝毫不遮掩卷纸左上角赫然在目的数字“67”。
它对大脑中的温谦亦命令到。
“你认真观看,我会给你演示《引导理论》的一些实际应用。”
教室里的气氛很古怪。
讲台上清秀的男高中生。
一旁笑眯眯坐等看好戏的中年老男人。
还有一群叽叽喳喳,全然压抑不住兴奋劲的学生们。在沉闷的高三生活里,今天这件事绝对是一次不错的精神调剂。班级上英语最差的学生上台给他们讲课?还是班主任亲自要求?
还是说有什么隐情在里面……不管如何,这终究要上演一出好戏了。
如果一个人处于紧张、兴奋、恐惧等情绪状态里,再怎样掩饰,眼神的闪烁、眼角皮肤的微小抽动、面部肌肉的细微变化,包括语气、姿态,都会给其他人传递出一种潜意识能够读懂的真实信息。
换而言之,除非经过特殊训练,这些下意识的小动作都会成为本人情绪的出卖者。
温谦亦先是捏着粉笔在黑板写下了第一道题的知识点。
手臂就像是车间里的机械臂,动作精准而僵硬,写在黑板上的白字,第一眼就让人体会出不一样的地方。明明是普通的楷体字,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?
字体周围还有些不小心划上去的粉笔痕迹,有些凌乱,又很整齐。
直到有人出声感慨:“这字也太标准了吧!”
标准!
原来不对劲的地方正是标准。
每一个字母,每一个标点都异常标准,看上去有种整齐的赏心悦目。
有人不以为然,不过是粉笔字写得好罢了,有些老教师的花体字可比温谦亦写的好看得多。
王广森有些吃惊,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探去,想要看清楚黑板上的字迹。以他二十多年的教师生涯,粉笔功力不说一流但总归十分出色。
正因为如此,他才能瞧得出温谦亦这一手字的非同寻常。每一个勾、挑、抹,都像是同一个磨具里刻印出来,完全一样,以王广森的眼里找不到一丁点不同的地方。
简直就是顶级难度的大家来找茬。
可再怎样,只要是人写的东西,即便是一模一样的字也难免会有一些微小的变化。
王广森却找不到。
“这粉笔字怎么写得跟打印的一样?”
没等他继续胡乱思考,温谦亦已经开始了讲题。
“第一题。”
温谦亦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,平静地就像是漂浮在北冰洋海面上的万年冰川,又像是给病人彻底死亡时的心电图。
有的女生直觉十分敏锐,只是听到这股声音都有一种浑身汗毛炸起的危机感。
到了这时候,就算是再迟钝的人都能发现温谦亦身上的异常。
但教室里如同有一种无形的力量,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,声音全都憋在了嗓子眼里。
“温谦亦”面无表情,以新闻播报的匀速口吻将知识点完整复述了一遍。
只要认识字,这么简单的事情谁都会做。
“第二题。”
温谦亦再次在黑板上写写画画,依旧是那副僵死板的动作和古井无波的语气。
王广森刚想出声询问,他突然有了一个惊讶的特别发现。
他是教数学的,还是班主任。曾经在学生时期学习过的英语早就还给了马克思,更不用说高中英语里一些特别复杂的考点,以中年人的思维能力,是很难在不充分准备的情况下记得清楚的。
可他发觉,自己似乎能复述出温谦亦刚刚念过的习题知识点?刚刚那么长的一段话,他根本就没认真听,更不用说用心去记忆了。他只是想借着机会考验考验温谦亦,看看这个让老外和教英语的刘老师都赞不绝口的语言天才,到底有没有把真刷子。
现在得到的证实结果却根本没在王广森的设想之内。
三十分钟转瞬般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