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妃高高兴兴地回了府。
一绕过屏风,发现床上躺着一个人。
不用说也知道这是王爷了。
想起他昨晚的温柔,她的心脏就砰砰砰砰猛一阵狂跳。
摸了摸发烫的脸,王妃忍住笑意,走向了床榻,尔后飞身一扑。
“啊——”
一声惨叫,倒在了地上。
诸葛夜揉了揉惺忪的眼睛,想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丫鬟趁他睡觉时靠近他的,可他定睛一看,就见王妃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。
心头一惊,瞪大了潋滟的眸子道:“母妃,怎么是你?”
你没事扑我做什么?
我晓得是你我就直接抽你了,扑?扑你个头啊扑?
王妃觉得自己的腰快断了,脖子也快断了,斜眼看着儿子道:“快、扶、我、起、来。”
诸葛夜扶了她起来,约莫也猜到她把自己当成父王了,一下子没忍住,又笑了。见王妃那眼神恨不得吃了他似的,他清了清嗓子,言归正传:“母妃,皇后和庄肃皇后答应赐婚了吗?”
王妃瞪了他一眼,你娘出马还有搞不定的事儿了?
母子连心,她的表情,他懂。
诸葛夜心情大好,帮她揉了揉肩膀:“母妃,什么时候去楚家下聘?”
她才刚回来,这小子就催她去下聘!
还没去楚家宣旨呢,他是有多猴急呀?
王妃斜睨了他一眼,道:“下个月吧。”
下个月?
太久了!
他简直一天都不想等了,就放柔了语气,说道:“要不,宣旨的时候顺便也下聘了吧?”
王妃瞪了瞪他:“规矩!哪儿宣了旨就赶着下聘的?再猴急也不能这样啊!”
诸葛夜低下头,微微红了耳朵:“就是这么猴急,怎么办?你也想早点抱孙子不是?”
一听孙子,王妃的眼睛亮了,跟她差不大的贵妇们全都孙子孙女儿一大堆了,她呢,却连个儿媳都没有。夜儿以前是身子不好不便成亲,现在有了好转就该抓紧生两个孩子给她玩玩才是!
诸葛夜走后,王妃便开始着手筹备聘礼的事儿了。
“这个!东珠一箱,给我记下!”
“这种缎子早过时了,还能用来下聘?”王妃挑剔地将缎子丢了出去。
要说儿子娶个汉人,她一点芥蒂都没有是不可能的。汉人嘛,哪儿有喀什庆的千金尊贵?但儿子那么喜欢,丈夫又那么赞成,她呢,对楚芊芊又有着不俗的愧疚。各种情绪加在一块儿,也就可以接受了。
而既然接受了,就要好好重视。
她上官若的儿媳,决不能叫人小看了去!
“王妃,这套头面怎么样?”婢女捧着一套金镶玉头面,请她过目。
王妃摸了摸,摇头:“太俗气了,紫金的呢?我记得有套紫金的青鸾头面,把那个拿来。”
婢女去库房找了找,回来时禀报道:“没有,没看见。”
王妃狐疑地吸了口凉气:“怎么会呢?我明明记得收进库房了呀!”
婢女想了想,道:“前段日子,世子从库房拿了不少好东西送给楚小姐,会不会是世子拿了?”
王妃觉得很有可能,奴才胆子再大,也绝不敢把手伸进库房偷东西的。
她没放在心上,摆了摆手,道:“那就换那套赤金红宝石的吧!”
倒腾了一整天,总算把聘礼准备齐全了。
接下来便是上门下聘,可谁去下聘,又成了难题。
按理说,娶正妻,请族中长辈出面最为稳妥,但夜儿娶的是汉人,那些老顽固不举刀子冲过来就阿弥陀佛了,还指望他们去下聘?
思前想后,王妃请来了已经“告老还乡”的。乳。母。
喀什庆有八个部落,其中以上官氏最为强大,她又自幼被当做皇后培养,她。乳。母的身份自然不会差了。甄嬷嬷如今已至三品诰命夫人,比楚老爷还高出一个品级。
“嬷嬷!”见到阔别已久的。乳。母,王妃激动得握住了对方的手。
甄嬷嬷略施了一礼,和颜悦色道:“王妃找我来所为何事?”
王妃就把诸葛夜与楚芊芊、姚汐的纠葛前前后后说了一遍,她心里,其实也有点儿担忧甄嬷嬷不乐意,所以,先打了张同情的底牌。
甄嬷嬷听完,果然有些动容:“是个懂事的孩子。”
“是啊,夜儿的身子不好您也是知道的,我不敢娶个心高气傲的回来,怕她怠慢了夜儿。”王妃叹息着说道。
“主要是她懂医术,这个好,特别好。”甄嬷嬷很爽快地答应了。
这一日,风雪停,阳光独好。
楚老爷正翘着二郎腿,嗑着瓜子。
安素素在一旁,为他轻轻地瞧着绣锤,并看了看他脸色,柔声问:“老爷,前些日子我去采买的时候碰到襄阳侯夫人了,她有个小儿子,与瑾儿年纪相仿,模样好、功课好、性情也好,她有意与咱们家结亲,你觉得……好吗?”
楚老爷眯了眯眼:“嫡子?”
“是,是嫡子。”庶子,她又怎么会瞧得上?虽说小王爷回京后没与她们母女走动,可只要小王爷在,瑾儿就是皇亲国戚,侯夫人敢把个庶子搪塞她?
楚老爷满意地执起安素素的手:“放心吧,瑾儿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,在我心里,她就是我亲闺女,她的嫁妆,我会好生准备的。”
亲闺女你还把她赶出去?算了,楚芊芊你也赶了。
不过他说会给瑾儿准备嫁妆,安素素还是挺高兴的,毕竟她铺子也卖了,银子也还了,实在不剩多少值钱东西了。
“老爷!郡主!”仆妇脚步匆匆地打了帘子进来,“你们赶紧去花厅吧!宫……宫里来人了!王府也来人了!”
楚老爷一个激灵弹跳了起来,随即整理好仪容,大步流星地前往了花厅。
花厅中,站着一名眼神精明的内侍,约五旬上下,瘦高,肤色白皙,唇角含笑,却又叫人感觉到一股不菲的寒意。
在他身旁,是一位稍年长些的老夫人,面色红润、体态微胖,虽不苟言笑,却很有亲和力。
楚老爷不敢有所怠慢,规规矩矩与二人见了礼。
内侍扬了扬佛尘,微眯着眸子道:“楚大人,我是来给楚小姐宣读皇后懿旨的,快把楚小姐请来吧!”
楚老爷猛地一惊,看了看甄嬷嬷,又看向他:“皇……皇后懿旨?”
内侍笑得意味深长:“是,皇后与庄肃皇后全都下了懿旨,这在咱们大周朝可是头一份儿,楚大人还是快些把楚小姐请来吧,两位娘娘那儿,还等着咱家回话儿呢!”
楚老爷支支吾吾地问:“敢问公公,是什么懿旨?”
内侍笑了:“当然是为楚小姐和诸葛世子赐婚的懿旨。”
赐婚……
楚老爷只觉一道晴天霹雳打在头顶,打得他整个人都懵了。
原本想着,那小灾星要是不听话,他就退了王府的亲事,免得那小灾星借了王府的势反过来对付他!反正没交换婚书,双方都是自由的。
但现在……皇后给下旨了!
不嫁,那就是抗旨不遵了!
哎妈呀,那小灾星到底干了什么,竟然皇后给下旨了?
“楚大人,楚大人?”内侍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,笑着提醒了一句。
楚老爷意识回笼,这才发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,吞了吞口水,道:“不巧哇不巧,小女这几日在寺庙斋戒祈福,我这就去把她请回来!公公稍后!老夫人稍后!”
这回不用老太太逼,他自个儿就马不停蹄地跑去接楚芊芊了。
寺庙中,楚芊芊刚酿完梅子酒。
“这一坛还没发酵好,再等两天。”
楚芊芊吩咐完,丹橘捧了坛子出去,门口,碰到拧着一篮子鸡蛋的小沙弥,笑了笑,道:“又送这么多来?”
小沙弥嘿嘿一笑,把鸡蛋篮子放好,又接过丹橘怀中的坛子,搬到了厨房。
丹橘打开蒸笼,用纸包了几大块新蒸好的红枣糕:“拿着,分与师父们吃。”
小沙弥也没客气,笑着收下了:“多谢丹橘姐姐。”
一出梅园,师兄们围了上来。
“今天什么口味?”大师兄问。
小沙弥闻了闻:“应该是红枣的,大师兄,给!二师兄,给!三师兄,给……”
宝灵塔中,虞伯看了看冷冷清清的殿堂,疑惑地问:“怎么那些小秃驴不来咱们这儿蹭东西吃了?”
小厮就道:“听说,来了个很厉害的女施主,做的东西比咱们做的还好吃。”
不,绝对不可能!他的手艺,可不是跟普通人学的,别说一个女施主,就连御膳房的厨子,也做不出这么好的味道。
小厮望着外边黑压压的人群,叹道:“现在不止小秃驴不来了,那些香客也不来了。”
是啊,连香客都不来了,说,宝灵塔有什么好参观的?不如多在庙堂转转,还能沾点儿佛气。
诶,不就是侥幸灭了点儿火星吗子?又侥幸抓了个人质吗?怎么就一下子咸鱼翻身了呢?
“那女施主也是火灾当晚住进寺里的?”虞伯问。
小厮点头:“是,就是她家的庄子起了大火。”
她家的庄子起了大火!她家的地盘来了细作!她做的糕点比宝灵塔的好吃!
她、她、她!全都是她!
虞伯恼火地甩了甩衣袖:“我去看看!”
“女施主,可还有心事?”禅房内,方丈问向突然上门的楚芊芊。
楚芊芊施了一礼,在团垫上跪坐下来,道:“大师,可否帮我做个回向?”
方丈捋了捋胡子,温和地笑道:“不知女施主所求何物?”
楚芊芊垂下眸子:“非人、非物。”
“哦?”方丈诧异地看向了她,“天底下,人之所求,皆非人即物,若女施主所求超脱了这两样,恐怕,不是回向能够帮到的。”
世人或求财帛、或求姻缘、或求名利,但姻缘者,人也,名利乎,物也,哪儿有非人非物之所求呢?
楚芊芊拢了拢宽袖,道:“我想知道我是谁。”
“谁?”丹橘封好梅子酒,问向一旁的小沙弥,“你说谁要见我家小姐?”
小沙弥指着门外的一名六旬老伯道:“他,宝灵塔的虞伯,他想见女施主。”
那人的脸色明显带了几分挑剔,但大小姐叮嘱过她们,这里不是自己家,不许任性,不许与人交恶。丹橘拍了拍手,扬起笑脸,行至那人跟前道:“这位老伯,请问您找我家小姐何事?”
虞伯冷冷地扫了她一眼,问:“你家小姐在不在?在的话,叫她出来!”
这人,好无礼!
我家小姐哪怕是在也不是你说出来就出来的,何况,她还不在呢!
丹橘也有几分气性,脸色不大好看了:“小姐不在,有事与我说,不想说,就请回!”
虞伯被顶了一下,如火上浇油,态度越发恶劣:“哼!一个黄毛丫头都如此不懂礼数,想来你家小姐也不怎么样?”
“你……”丹橘气急。
小沙弥忙打了圆场道:“丹橘姐姐,虞伯就是想尝尝女施主做的糕点。”
丹橘倒是不想给,但又怕给小姐惹麻烦,就道:“稍等。”
进屋,用纸包了一块红枣糕出来。
虞伯接在手中,不咸不淡地道了声谢。
丹橘回屋。
他就在外头那么吃了起来。
一尝这味道,脸色一变,以为自己感觉错了,又吃了一遍,越吃表情越惊愕。
吃到一半,身子……僵住!
“人!人……人呢?”他激动地问。
小沙弥指了指禅房:“丹橘姐姐进去了。”
虞伯呼啦一下冲进禅房,丹橘正在整理楚芊芊练过的字帖,冷不丁看见虞伯冲进来,吓得手一抖,纸张散了一地。
“你……你干什么呀?”那眼神,像要吃人似的,好可怕!
虞伯踩着满地字帖,大步流星地走到书桌前,一把掐住丹橘的肩膀道:“你家小姐在哪里?她在哪里?!”
不待丹橘回答,他又看见了丹橘抓着的字帖,放开丹橘,将字帖扯在手里,一边看着那娟秀的字迹,一边浑身发抖。
“这是谁写的?”
丹橘被他吓到了,后退几步说道:“我家小姐写的,怎么了?”
“她!她!果然……果然是她!”余伯一手死死地拽住楚芊芊写的字,一手死死地握住楚芊芊做的糕点,整个人,由一开始的激动,慢慢地,不,仿佛是一瞬间的,突然变得亢奋,甚至,连都都开始发抖,抖得越来越厉害,“她……她……在哪……呃!呃……呃……”
讲到后面,竟发不出正常的声来了。
丹橘简直快被吓死了:“碧珠姐姐!碧珠姐姐!”
碧珠是与等在门口的小沙弥一起进来的,一进来,就见虞伯颤抖着身子、瞪大了眸子、嗫嚅着嘴皮子,不知想干些什么。
“虞伯,虞伯!”小沙弥上前,轻轻推了推他肩膀。
这一推,他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……
风和日丽。
楚老爷的骏马在雪地里疯狂驰骋,已记不清多久没打过马了,寒风如刀,割得他一张脸涩涩发痛。可有什么办法呢?马车太慢,他可不敢让府里的贵客久等!
就在肠子都快颠断、嘴巴都快吹歪的时候,他总算到达山脚了。
一下马,“呕”的一声吐了起来!
吐完,人都快虚脱了!
看着笼罩在云雾中的寺庙,他的双腿一阵一阵地发软。
硬着头皮,他迈开步子,登了上去!
山路崎岖,比骑马还累,一边爬一边吐,最后,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。
早知道爬山这么辛苦,他年前就该把那小灾星给接回来!
到达寺庙时,他已经累成狗了。
“呀!那个人是不是也中风了?天啦!今天中风的怎么那么多?”一个和尚摇手一指,高声大叫。
楚老爷翻了个白眼,你才中风了!你全家都中风了!
忍住骨头快要散架的感觉,楚老爷抖抖索索地爬起来,朝着禅房走了过去。
“我明白了,多谢大师。”楚芊芊站起身,施了一礼,“告辞。”
方丈看着她远去的背影,叹了口气。
楚芊芊回到禅房时,闻到一股异样的味道。
丹橘迎上来,说虞伯来过,吃了糕点,又看了字帖,不知是不是被她气的,突然中风了:“我不是故意顶撞他的,我……”
楚芊芊凝了凝眸,问:“他人呢?”
丹橘道:“宝灵塔的人把他接走了,听说是要送往亲王府治疗。”
楚芊芊狐疑地蹙了蹙眉,却没再说什么,简单用了些斋饭后歇下了。
楚老爷几乎连滚带爬跌进梅园时,却被告知楚芊芊在午休,一律不见客!
客?
老子是她老子,竟敢说老子是客?
楚老爷捋了捋袖子,喘气道:“快快快,快把芊芊叫醒,宫里和王府的人都等着呢!”
丹橘摇头:“不行,小姐说了,她睡觉的时候谁都不要打扰她。”
世子爷来了都是乖乖等着的呢,当然,世子爷是在床边等的。可世子爷是小姐的未婚夫,你是谁?都抛弃小姐那么多次了,还害得小姐差点儿被火烧死!好意思吵小姐睡觉?
一个丫鬟都敢给他甩脸子,楚老爷被气得够呛,按照他的脾气,他早一巴掌呼过去了,可今时不同往日啊,那小灾星得两位皇后同时下旨赐婚,这是有多受宠啊!他不会承认自己是有些怕那小灾星了!
“咳咳咳!”清了清嗓子,他“关切”地说道,“丹橘啊,实在呢,是大家都在等,你就轻轻地唤几声,轻轻地叫醒她,好么?”
好么?自己居然跟个丫鬟说……“好么”?
太掉面子了!
丹橘才懒得理他,来了这么久,连小姐受没受伤都不问!
楚老爷看着地上逐渐变斜、变长的影子,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:“我……我路上就耽搁了不少时辰,待会儿回去又的花不少时辰!人家公公说了,两位皇后还在等他回话呢!你要真为了你家小姐好,就赶紧叫她起来!得罪皇后,谁都吃不了兜着走!”
丹橘笑了:“小姐在大火那天受了惊吓,到今天还没完全恢复,我想,娘娘们不会怪罪的吧。”
提到那天的事,一股浓烈的心虚涌上了心头。
要是那小灾星当着公公的面儿告他一状,说他把她一个人丢在庄子里吃不了兜着走的就是他了。
念头闪过,楚老爷再也不敢催了。
丹橘没请他进屋,他就那么干站着。
最后实在站得腿软,找了块石头坐下了。
坐得腰酸背痛屁股开花,楚芊芊终于醒来了。
“小姐,老爷来了,说宫里来了人要给你宣旨,请你回去。”丹橘伺候楚芊芊穿戴整齐后,道,“会是什么懿旨啊?”
应该是给她和诸葛夜赐婚的懿旨。知道诸葛夜会去做,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做,而且还做到了。
楚芊芊喝了一口清茶,道:“他等多久了?”
“一个时辰。”
楚芊芊晃了晃手里的杯子:“告诉他,我不回去。”
“什么?她不回?”楚老爷猛地跳起来道,“抗旨不遵是杀头大罪啊!她到底有没有脑子?”
丹橘道:“小姐说了,请老爷代为转告公公,请公公来普陀寺宣旨。”
来普陀寺宣旨?这不是变相地告诉别人,她要与楚家撇清关系吗?
楚老爷一下子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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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宗的妻子是庄肃皇后,因为他死了之后,把位子传给了弟弟,庄肃皇后是大嫂,不能被称呼为太后,就保留了皇后的位份,但又要跟现在的皇后区分开来,于是赐了封号“庄肃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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