倾雪这两日的心情一直是紧张好奇又满怀期待的,远嫁于沁流府桃花山庄的大表姐前几日来信说,十月怀胎的她已临盆在即,平生第一遭即将为人母,高兴之余不免又有些焦虑不安,因此心里愈加思念亲人。她殷切盼望着倾雪和紫梦—心蓝之亲妹来陪她待产,若能顺便多住些时日便再好不过了,毕竟她们仨姐妹自小就形影不离,无话不谈。而倾雪那素未谋面的表姐夫对此十分赞成,并已派了自己的亲信及两个仆人前来接她们,估计这两日间就可抵达。实际上,倾雪早已来到她姨妈家中等候了。这几年,虽然大表姐心蓝出嫁了,但二表姐还是会像先前那样,不时地邀倾雪过来家中与她作伴。姐妹俩会同吃同住,同入同出,亲密无间如同一母同胞,要是琴棋书画学得有些闷了,便出门到附近踏青游玩,日子就如同白驹过隙,巍澜可期一般美好。
这日午后,倾雪和紫梦玩兴大发来到山坡上放风筝,彼时正是草长莺飞,万物复苏的季节,山坡上的桃李正竞相开放、明媚争艳,在春风吹拂下摇曳生姿。美人加之美景,让偶尔路过的路人也不禁驻足欣赏。只见倾雪放的是一只大雁风筝,飘飘摇摇地升至半空,好不写意自在,她便浅笑着吟道:“清风如可托,终共白云飞。”而一旁紫梦放的美人风筝竟然飞得更高,欲乎直上青天,故她有感而发:“如此时光如此地,春风送你上青天。”可惜,欢愉仓促短暂,美好转瞬即逝,忽然间那只美人风筝便一下子无力地掉落下来,毫无预兆也无迹可寻。“飘零零,二月风筝线儿断。”紫梦不禁嘟着嘴叹息道。“一自飞扬留不住,天涯消息向谁寻。”倾雪边附和边轻抚她的手背,同时有些担心自己的风筝,不自觉地将手中的风筝线收回了些。二人的目光正紧紧追随着那只“大雁”,紫梦用眼角余光瞥见在山坡的一端,自己的贴身丫鬟正一路飞奔而来,边跑边兴奋地喊道:“小姐,表小姐,人来了来接你们了。”紫梦虽已猜到几分,但却故意问道:“恋蝶,是何人来接我们了?”“是、是桃花山庄的人来接你们了。”“听到了么,倾雪,是姐夫派人来接我们呢。”紫梦因为太过欣喜,声音有些微微的发颤,边说还边摇晃着倾雪的双臂。倾雪愣了片刻,直到手中的线忽然一松,“大雁”就那般荡荡悠悠地跌落了下来,她才醒过神来,对着紫梦莞尔一笑,二人心中所有的期盼和雀跃都尽在不言中。
两人回去之后便开始整理衣物打点行装了,倾雪的姨妈华杨氏对她俩嘱咐了许多,并告诫道她们姐妹俩虽算不上是毓质名门的大家閨秀,但好歹也是知书识礼的小家碧玉。到了桃花山庄一定要谨守礼节,循规蹈矩,切不可像在自己家中似的任意妄为。两人心里嫌她啰嗦,面上却只得装作很受用的样子,频频点头,含笑不语。
到了用晚膳之际,华杨氏热情地拉着衣着最为体面的随从入席,身为二爷亲信的海阔则连连摆手推辞说:“我身为一介下人,岂敢与尊夫人及二位小姐同席而座,这实在不合礼数。”“唉~这里又不比你们桃花山庄,处处讲究规行矩步的”,她慈祥地笑说道,“你到底是远道而来的客人,咱们又岂能不尽地主之谊呢。”“还是不妥,若让二爷知道了必会怪责于我。”恋蝶见海阔这般拘泥礼数,有些看不过去,便直接将他按在了凳子上,爽朗又风趣地说道:“你不说,我们不说,你家二爷又岂会知道,难不成他是什么千里眼顺风耳?”紫梦听了噗呲一笑,对着恋蝶说道:“这丫头就是改不了她那心直口快的脾气,不如这样吧,你陪海阔一块入座,有你作陪他也不至于那般拘束了。”“恋蝶多谢小姐赐座。”说罢她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。
华杨氏一边给海阔夹菜一边问道:“你家大爷至今仍旧未有婚配么?”“可不是嘛。”海阔嚼着菜随口答道。“我记得不错的话,他比我家女婿要年长个三、四岁,怎么反倒被比下去了呢?”“这事说来话长。”“哎呀,那你就长话短说嘛,怎的这般婆婆妈妈。”一旁的恋蝶快人快语地说道。“恋蝶”,紫梦嗔怪地看了她一眼,向海阔笑说道,“是呀,姐夫至今已有一妻一妾,为何身为长子的大爷,反倒孑然一身呢?”“要怪便只能怪,当年太夫人虽名为正妻又生有嫡子却一直恩宠寥寥,连带着大爷打小也不得自己父亲欢心。直至他行过冠礼之后,老太爷才逐渐带他走南闯北,打理家族生意,在此期间见他行事稳健,老太爷方对其委以重任。几年前老太爷不幸患上风痹之后,便将家族生意按南北地域一分为二,分别交给大爷与二爷打理。许是大爷从小就被忽视,太想证明自己的才干,自此之后更是日理万机,醉心生意,便无暇理会儿女情长的琐碎小事了。”
听了海阔的一番讲述,众人都有些唏嘘不已,倾雪却冷不防问道:“那你家三爷呢,为何独有他并未分得家族生意呢?”“这个嘛”,海阔挠了挠头想了一想说道,“一来他年纪最小,二来他淡泊名利,只爱舞文弄墨,不喜蝇营狗苟,秉性与他母亲如出一辙。”“他母亲是你家老太爷的另一位妾室吧?”华扬氏探询地问道。“嗯,慕白氏生下二爷没过几年便不幸染上伤寒,临终前她将自己的陪嫁丫鬟,就是三爷他娘,指配给老太爷做妾,并将二爷托付给她养育。慕周氏不负所托,对二爷比对自己的儿子还要重视百倍,直至看到他成家立业之后,才算了却了一桩心事,身子骨也慢慢衰弱下来,于前两年撒手人寰而去,如今就只剩下老太爷一人了。”海阔有些沉重地说道。“真是天妒红颜哪。”华扬氏感慨地说道。倾雪亦若有所思地赞叹道:“这位慕周氏如此深明大义,想必她的亲生子,一定也是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。”紫梦碰了一下她的手肘,眨着眼笑说道:“有人不是一向最为赏识,此等品格清高之如玉君子的么?”闻听此言,倾雪顿时羞得满脸通红,她求助似地看向华杨氏娇憨地说道:“姨妈,你快管管紫梦,她近来总不学好,有事无事便拿我打趣儿呢。”紫梦不服气地辩解道:“谁不学好啦,我可是一片真心为你着想,如若你与那位三爷彼此志趣相投,成就一段佳话,不就刚好能与姐姐朝夕相伴了么?”
听到此处,倾雪不禁越发羞愧难当,正急欲辩解之时,华杨氏却抢在头里问道:“那梦儿你呢,你难道不想与你姐姐朝夕相伴,互相扶持么?”正当众人微微发愣,有些不解之际,恋蝶却伶俐地问道:“夫人,您说这话,一定是希望小姐也嫁入桃花山庄吧?”华杨氏吃了一口菜只含笑不语。“那夫人您属意何人当你的二女婿呀,我猜,定是那位行事稳重的大爷吧?”“哦~何以见得呀?”华杨氏挑眉问道。“二爷已是您的大女婿,自不必说,三爷的品性恰是表小姐最为赏识的,那不就只剩下大爷是最为合适的人选了嘛。”恋蝶敏捷地笑说道。“这丫头越发像个鬼灵精了!”华杨氏半是褒奖半是嗔怪地说道。紫梦听了低头沉思不语,未有只言片语表明态度。倾雪却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,便直接对那始作俑者发难:“真是越发没大没小,居然堂而皇之地议论起你家小姐的终身大事来了,还左一句女婿右一句合适的,姑娘家家的你知不知羞呀?”闻听此言,恋蝶先是吐了吐舌头,接着又耸肩说道:“好,我不说了还不行嘛”,她注意到身旁的海阔面上似有嘲笑之意,便没好气地迁怒于他,“笑什么呢你,该不会是在幸灾乐祸吧?”
海阔摇了摇头,一脸憨厚地笑说道:“我是觉得你们这儿温馨融洽,人人亲切随和,不似桃花山庄气氛庄严凝重,个个冷漠疏离,从中细想竟大没意趣。”“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”,恋蝶一脸不服气地对他说道,“听闻桃花山庄里头,不仅有许多亭台楼阁,奇山异石,更有一片硕大的桃林,竟是绵延十里,景致壮阔无比,一到春日里便美得有如人间仙境,至于吃穿用度那些就更不用提了吧!”“嗯,十里桃林是我家二爷最常去的一个所在。当年因慕白氏独爱桃花,老太爷便特地请人栽种了这片桃林,里头各色桃花珍稀品种不计其数,山庄也自此改名为桃花山庄,至于其原来的名号倒被人渐渐遗忘了。”倾雪听了不禁有感而发地说道:“或许这便是所谓的万里江山万里尘,一朝天子一朝臣吧。”“哎呀,瞧瞧我们倾雪不仅生得花容月貌,更难得是才情横溢,这要是去到桃花山庄,怎不叫人青眼有加呢?”华杨氏看着倾雪,由衷地笑赞道。倾雪见众人将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自己,便忙放下手中筷子,轻轻撂下一句:“我吃饱了,各位慢用。”说罢红着脸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。华杨氏见状便对心不在焉的紫梦笑说道:“梦儿,你快去看一眼吧,倾雪那孩子准是害羞了呢。”“哦,是么。”紫梦边答应着边一脸木然地跟了上去。“梦儿是怎么了?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!”华杨氏一脸纳闷地说道。“明日便要去桃花山庄了,小姐准是太过激动忐忑,才会这般魂不守舍的。”恋蝶煞有介事地点头说道。“你说的该不会是你自己吧。”华杨氏说罢便与对面的海阔相视一笑,恋蝶不敢对她夫人不敬,只好朝着海阔扮了个鬼脸表示不满。
夜凉如水,姐妹二人躺在床上竟都毫无睡意。倾雪双手枕于脑后,随口问道:“紫梦,你说桃花山庄真有那么美那么好么?”紫梦戳了戳她的脑门,嗔怪地说道:“唤我二表姐。”“哎呀,那样不是把你给唤老了嘛,毕竟你比我也年长不了几个月。”“年长几个月也是比你年长,少给我强词夺理,等到了桃花山庄,你也这般没规矩不成?”“那有什么,心蓝表姐不是说了嘛,表姐夫向来待人谦和,即便我们有何逾矩之处,他也必会包容的呢。”“瞧你说的,庄园内难道只住了你表姐和表姐夫么?旁人或许无甚要紧,可水寒霜却不是好相与之人!”“水寒霜?表姐夫那位出身于官宦世家的正室夫人?”“嗯。”紫梦轻叹一口气,神色有些落寞。“心蓝表姐不日就将母凭子贵,她却至今一无所出,我们又何需看她脸色呀!”倾雪满不在乎地说道,接着又禁不住打了个哈欠。“话虽如此,但姐姐她为人心痴意软,总想着以和为贵,我担心她迟早会吃大亏”“你就不要自寻烦恼啦,心蓝表姐定会洪福齐天的”,她话锋一转又问道,“听闻表姐夫时常被人唤作再世潘郎,究竟是不是真的呀?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,一想起她姐夫,紫梦的脸不免微微泛红。“隔了这么久,又只见过一面,我已记不太清了。”她违心地答道。“不是吧,再世潘郎一般的容颜你都会忘?”“姐姐不过是他纳的一房妾室,无需三媒六聘,难登大雅之堂。迎亲之日他就出现了不多时,各自匆匆一瞥”说着说着,紫梦却发现身侧的倾雪不知何时已进入了梦乡,顿觉既好气又好笑,并且有些如释重负,自己的心事差点就要藏不住了:虽是匆匆一瞥,却已铭记在心。她心中默念着闭上了双眼,眼前不断浮现的是那一张俊朗不凡,令人见之忘俗的脸庞
翌日一大早,倾雪和紫梦带上恋蝶,随着桃花山庄的二位仆人以及海阔乘坐马车出发起程了,华杨氏站在路旁与她们挥手道别,轻烟笼罩的晨曦映照在她的脸上,更显慈祥与和蔼。马车一路上紧赶慢赶,终于在第四日的黄昏时分到达了桃花山庄。这趟旅程令倾雪的心情格外五味杂陈,她本就有些晕车,加之马车后来在山路上不断颠簸,她感觉自己的胃里犹如翻江倒海般难受莫名,可一想起即将能看到那壮阔无比的十里桃林,便禁不住心向往之。而她那位活在传说中的表姐夫,究竟是怎样的一位风流人物?倒要好好见识,他有多文武双全,潇洒倜傥?
倾雪正兀自胡思乱想之际,忽听得恋蝶大呼小叫道:“到了,小姐、表小姐。我们终于到桃花山庄了。”倾雪赶紧轻轻摇了摇头,提醒自己收回思绪,紫梦则不自觉地握紧了倾雪的手,仿佛想要寻求些许鼓励与勇气。一行人下了马车后,便抖擞精神缓步走进山庄,只见庄园内果然满是亭台轩榭,小桥流水,无数的奇山异石配上奇花异草,可谓景色如画,宛如北地江南,看得倾雪她们如痴如醉。没走多久,忽闻得花香阵阵,她们不由地加快了脚步,此时忽见有成千上万株桃树,缀成粉红与雪白相间的花潮,沿着绿色的田野,猝不及防地映入了眼帘。在这中间还夹杂着香气袭人的紫藤花树,这般醉人的香,这般壮阔的美,一时之间竟无法用言语来形容。紫梦赞叹地说道:“果然美得犹如人间仙境,你说是么,倾雪?”“如人间仙境,似世外桃源,美不胜收尔。”倾雪说着便闭上双眼沉醉在了眼前的美景之中。
“天呐,这可真是我从小到大见过最美的地方,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桃花山庄啊。”恋蝶大惊小怪地叫道,惹得海阔在一旁嬉笑连连。只见她又蹦又跳地向前跑去,不一会便置身于十里桃林中,像一只花蝴蝶般流连在花丛之间,高兴到忘乎所以。幸好此时紫梦尚保有一丝清醒,急忙高声唤道:“恋蝶,快回来,我们先去看姐姐,姐姐此刻一定等急了呢。”于是,在海阔的带领下,她们穿花渡柳地走了好一会儿,才来到了一座名唤“兰絮阁”的轩馆,院落看上去十分庄重典雅,布局又不失低调柔和,与它女主人的气质倒是相当契合。“倾雪、梦儿,是你们吗?”屋内一位身怀六甲的女子,被丫环搀扶着迎出门来。只见她肚子挺的老高,行动多有不便,但还是能看出从前那纤细窈窕的身量,温婉娴静的脸上显得光彩照人,洋溢着即将初为人母的喜悦与柔美。倾雪一见到心蓝,便即刻上前挽住其胳膊,甜甜地笑说道:“恭喜你呀,心蓝表姐,你马上就要当母亲了,如今我和紫梦来与你作伴,陪你待产,你便再也不用焦虑不安啦”,她摸了摸心蓝隆起的腹部,欣慰地继续笑说道,“一想到我的小外甥即将呱呱坠地,我就喜不自禁呢。”“瞧你说的,就一定是小外甥啦”,心蓝爱怜地抚着她姣好的脸庞,缓缓地笑说道,“不过几年未见,咱们倾雪倒是出落地越发好看了,将来不知要迷倒多少公子少爷了呢!”
此言一出,在场的众人都附和地笑了,站在一旁的倾雪,脸早已红到了脖子根,她只好躲到紫梦身后捂着脸说道:“你们姐妹俩是不是串通好的呀,一气儿地拿我开涮,再这样下去,我便不理你们了。”“还是那般容易害羞,好了,我们不说这些了。”心蓝说罢和妹妹相视一笑,紫梦拉着她的手关切地问道:“姐姐,近来觉得身子怎么样,胃口可好,睡的可好,挺着个大肚子是不是很累呀?”“多谢梦儿关心,我一切安好,倒是你们一路奔波累坏了吧?”“可不累坏了嘛”,倾雪再次贴了上来,娇憨地说道,“不过看到心蓝表姐你一切安好,康健顺遂,即便再累都是值得的呢。”“小嘴真甜。”心蓝边说边轻轻地掐了一下她那白里透红的脸颊。“姐夫在哪呢,他对你好不好,你如今怀着身孕,他应该很是体贴你吧?”一丝寥落在她脸上一闪而过,赶紧微微一笑对两位妹妹说道:“他对我一向敬爱有加,对了,一会用过晚膳,我就带你俩去拜见他。”
谁曾想,晚饭过后,倾雪竟趁人不注意,独自一人溜了出去,几个丫环在附近找了一圈都未找见,心蓝也只得由着她去了。于是,她带着紫梦前往东篱楼去拜见慕家二爷,她的夫君慕千帆,恰好那位贵不可言的正室夫人也在场,几个人便趁势寒暄了一番。这边厢,倾雪在偌大的山庄里兜兜转转了老半天,总算循着紫藤花的香气,找到了那片桃林,原来,她是心心念念惦记着她的世外桃源呢。此刻,她张开双臂旋转着身子,深吸一口气,贪闻着春夜桃源里清新甜润的空气。转着转着腰间忽然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,原来是刚才席间她悄悄收藏的一壶桃花酿,这酒倒给她一个奇思妙想:“何不坐到树上,品着美酒佳酿,眺望满园春色,岂非人生一大乐事!”她打定主意之后,便挑了一棵高大的紫藤树,手脚并用不管不顾地爬了上去,想必姿势一定不会好看到哪去。“还是猫儿轻盈。”她暗自庆幸,找了根合适的枝干半躺下来,接着便打开手里的酒樽,尽兴饮了起来。“真乃好酒也。”才饮了两口便顿觉唇齿留香,她愈加敞怀痛饮起来,不多时就感到整个身子都有些轻飘飘了。她撑着绵软的身子往下看去时,果然别有一番景致:夜色中的桃花显得影影绰绰,朦胧娇羞,不时春风吹过卷起花瓣无数,在半空飞舞盘旋一阵后又缓缓坠下,真是落花满天,红情绿意无限。而在风中轻轻摇曳的紫藤花,则如同紫色精灵一般在翩翩起舞,美得不可方物,叫人为之倾倒。
此情此景不禁让她诗兴大发,于是即兴现编了一首“如梦令”,只听她缓缓吟道:“常记桃林初春,沉醉忘却归途饮酒晚回轩,误入紫花深处垂坠、摇曳,如精灵在起舞。”吟罢诗,她又小酌了几口桃花酿。此时,她瞥见不远处的一座阁楼,十分的精巧别致,宛若仙山楼阁似的逍遥缥缈,这不禁又让她想起一首诗来:“山泉散漫绕阶流,万树桃花映小楼,闲读道书慵未起,水晶帘下看梳头”“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取次花丛懒回顾,半缘修道半缘君。”忽然之间,倾雪仿佛听到树下有一男子的声音,她不禁有些纳闷:“怎么回事啊?想必我定是有些醉了”,她摇了摇头继续自顾自地吟道,“见杨柳飞绵滚滚,对桃花醉脸醺醺。透内阁香风阵阵,掩重门暮雨纷纷。”“怕黄昏忽地又黄昏,不销魂怎地不销魂。新啼痕压旧啼痕,断肠人忆断肠人。”方才与她和诗的声音又再次出现,这回倾雪可是听得真真切切。
“树下何人?”她边问边回头想要看个究竟,不料突然脚下一滑,整个身子失去重心往后倒了下去。“哎呀,这下惨了!”倾雪心里暗暗叫苦,害怕地闭上了双眼,幸好站在树下的男足够眼疾手快,急忙张开双臂,用力将摔落下来的她一把牢牢接住。“奇怪,为何怎么一点也不疼,反而还感觉软绵绵的呢。”倾雪一边暗自思忖,一边缓缓睁开双眼抬眼望去,居然看到有一位陌生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。只见他生得剑眉星眸、挺鼻薄唇,端的是气宇轩昂、俊朗不凡,一袭白衣又自带仙气。对于眼前这一幕,倾雪觉得难以置信,口中不禁喃喃道:“难道我是魂游太虚了,怎会见到神仙哥哥呢?”男子听了莞尔一笑,关切地柔声问道:“这位姑娘,你无事吧?”他将倾雪轻轻放下,并仔细地端详着她,只见她身穿天青色留仙裙,腰间用蓝色软烟罗系成个雅致的蝴蝶结,一头丝绸般浓密乌黑的青丝精巧挽起,上面斜插着一支淡紫色梅花簪。肌肤晶莹如雪,素净未施粉黛,眉蹙春山、眼颦秋天,脸上既有着精灵顽皮的神气,又有着清扬恬淡的意态,当真脱俗至极。
“敢问神仙哥哥,刚才是你在与我和诗么?”倾雪眨巴着眼睛,娇憨地问道。“对啊,在下还有幸听到姑娘即兴编的如梦令呢。”白衣男子点头说道。闻听此言,倾雪脸上愈加滚烫似火,她轻咬朱唇含羞说道:“让你见笑了吧。”“怎么会呢,依我看编的还颇有意境,沉醉忘却归途误入紫花深处,如精灵在起舞。在我看来,此刻脸若桃花的你,倒十足像是一位桃花精灵。”他痴痴的目光紧紧缠绕在倾雪脸上,一时之间倾雪感觉如坠云雾里、花月里、绮梦里“这位姑娘,你是不是有些醉了呀,不如我送你回去可好?”就在倾雪醉眼朦胧之际,白衣男子急忙轻声唤她。“嗯此刻我只觉浑身酥软无力,要怎么回去才好呢?”倾雪半醉半醒地轻声说道。“是呀,这该如何是好,要不我去找两个仆人来,把姑娘你抬回去吧?”白衣男子装作十分纠结的样子。“这样一来一回岂不麻烦”,倾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,有些耍赖地说道,“神仙哥哥,你瞧着这般孔武有力,将我一路抱回去,应该也难不倒你吧。”白衣男子听了这话不禁笑了起来,笑起来的模样竟然更俊朗了,倾雪怔怔地看着他,双手情不自禁地紧紧环住了他的脖子。如此一来,白衣男子只好顺势将她抱了起来,同时轻声问道:“请问姑娘是住在哪一所轩馆呢,之前怎么从未见过你啊?”“我也从未见过你呀,莫非你真是来自天外的谪仙人”,她偏着头莞尔一笑又欣然吟道,“纤云弄巧,飞星传恨,银汉适迢暗度。金风玉露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。”吟罢,倾雪不禁有些惊叹于自己的无畏,看来,一定是那壶桃花酿在起作用,怎么办,感觉有些失礼于人,她干脆紧闭双眼,以掩饰心中的慌乱与脸上的羞愧。
此等女儿家的小心思,白衣男子又岂能察觉,他沉吟片刻之后便款款吟道:“东风夜放花千树,更吹落,星如雨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,灯火阑珊处。”待吟罢诗后他才发现,此刻的桃花精灵越发睡意朦胧了,于是不得不停下脚步,轻轻摇晃着怀中的她:“姑娘,莫睡,你还未告诉我你住在哪呢?”“兰、兰絮阁,心蓝表姐”眯缝着眼睛的她嗫嚅着说道。“我果然猜得不错,你就是心蓝时常提及的那位娇俏小表妹。”白衣男子自言自语地笑说道,原来他正是倾雪的表姐夫慕千帆。眼看回兰絮阁还有一段路,他便先将倾雪放了下来,再重新背到自己身上,这样两人都可轻松些了。怎料到刚才错过会面的表妹,却在桃林以这种方式邂逅了,这位倾雪表妹还真是既俏丽脱俗又娇憨可爱,看来心蓝确实并未夸大其词。千帆这样想着,便忍不住扭过头去看了她一眼,谁知因为离得太近,他嘴巴不小心亲到了倾雪那娇媚的脸颊。他抿了抿双唇,笑着轻声说道:“幸好桃花精灵已然睡熟,否则定会怪我轻薄于她吧。”“众里寻他千百度.…..桃源仙踪,那人却在,幻影重重处.…...神仙哥哥”听到她梦里还在即兴编诗,千帆不禁更加心生倾慕,不自觉地将背上的她又背紧了些,生平竟从未有过这般难以言说的感觉,他薄薄的嘴角微微上扬,笑容是那样清澈见底
“倾雪无事吧?”心蓝半躺在床上向紫梦问道。“无事,那个鬼灵精,应该只是贪杯而已。”紫梦笑着爬上了床。“还想着今晚能跟你俩彻夜长谈呢,谁知她却喝得烂醉如泥。”“有我陪你不也一样么”,紫梦拉着她的手亲热地说道,“快跟我说说,姐夫心里是不是更为看重你?他一定可会体贴人了吧?”心蓝听了低着头轻声说道:“我命贱如蒲柳,怎敢心存奢望,无非只求安身立命罢了。”“难道是水寒霜为难你了?”“我一向规行矩步,又对她恭敬有加,她也挑不出我的错处来”,心蓝若有所思地说道,“不过身为妾室,总难免要做小伏低,仰人鼻息,因此我不希望你和倾雪步我后尘。”闻听此言,紫梦也颇有感触地说道:“记得少时,不经世事的三姊妹总说着,日后嫁人定要嫁在一处,如此大家方能朝夕相伴。”心蓝点了点头附和地说道:“即便不能嫁在一处,也希望各自的夫君,能允许我们姐妹三人时常共聚,要是他敢不答应,就直接把他给休了。”说罢,两人会心地相视而笑。
“真是年少不知愁滋味啊,如今看来却根本是痴人说梦。”紫梦轻叹一口气感慨地说道。“倒也不是痴人说梦,等过一阵我做完月子后,就帮你和倾雪引荐引荐,反正我那大伯和小叔都还未有婚配,凭你二人的品貌足矣”心蓝半真半假地含笑说道。“姐姐,你怎么”紫梦羞得把脸蒙进了被窝里。“我是说真的,并非拿你打趣儿,难道你俩就不想留在桃花山庄,与我互相照应,共同进退么?”“你别问我,我一概不知。”“莫非,你已心有所属了?告诉姐姐,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谁,好么?”心蓝将被子轻轻掀开,看着她轻声细语地问道。面对自己姐姐关切的目光,紫梦有些心慌意乱,急忙替自己辩解道:“没,并没有,我是不愿像你这样,婚嫁只能听从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我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。”说罢便一骨碌爬起来,翻身下床向外走去,没走几步又回过头对她缓缓地说道:“不止我自己是这个心思倾雪她那般心高气傲,怎会任人摆布,听天由命呢。”“任人摆布,听天由命”心蓝听了,不禁有些心绪不宁,喃喃低语地重复着这句话。“嫁的远或是近,为人妻或是妾,又有什么要紧,只要你属意于那个人,便会无惧名分与距离,因为这些都不是阻碍。”紫梦坚定地说道,接着便转身而去,留下心蓝斜倚在床头愣愣地出神
翌日,宿醉未醒的倾雪居然一直迷迷胡胡地睡到了未时,依旧赖在床上不肯起身,口中不时地嘟囔着:“桃源仙踪幻影重重”睡眼惺忪中,她依稀记起,昨晚在十里桃林的那一场美妙邂逅,有一位神仙哥哥仿佛从天而降,不仅生得气宇轩昂还极其温柔可亲,说脸若桃花的自己,在他眼里似极了桃花精灵,还为自己吟了嫁轩居士的《青玉案》: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,灯火阑珊处。这一切简直太不可思议了,像是一场缠绵旖旎的梦,倾雪此刻只希望自己不要清醒,这样就能够永远地沉睡其中。就这样,等她恋恋不舍地起床洗漱完毕,外面天色也已近黄昏了。正在她对镜理妆之际,正厅之内忽然响起了一阵匆忙而又杂乱的脚步声,只听到一众仆人丫环们恭恭敬敬地齐声唤道:“二爷。”二爷?对呀,昨晚因为自己贪玩,偷偷跑去桃林饮酒,竟未曾前去拜见表姐夫,想来着实有些失礼了。倾雪心里这样想着,手上动作也加快了,理罢妆整理了一下衣裙,便打算出去向主人赔罪。她走出房门,只见她表姐夫此刻正背对着她,从后面望去他一袭素衣飘飘,一头黑亮垂直的发,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,宛若黑夜中的鹰,冷傲孤清又盛气逼人。倾雪的心口不知为何突突跳得厉害,总觉得这背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。
跟在二爷身后的心蓝,忙对倾雪招手笑说道:“快来拜见你表姐夫。”“倾雪见过表姐夫。”倾雪俯身对着千帆盈盈施了一礼,才抬起头来就与他那对明亮的星眸撞了个正着。“神仙哥哥?”倾雪忍不住一下子低呼出声,顿觉脑中空白一片。“倾雪,你怎么了”,紫梦纳罕地问道,“昨晚你在桃林喝醉酒,幸好姐夫经过发现你,才将你一路背回来的,难道你不记得了?”“是么,有这回事?”倾雪随口敷衍着。“你呀,初来乍到就独自跑这么远,还喝得酩酊大醉,也太任性妄为了,准是把你姨妈对你的叮嘱都抛诸脑后了吧。”心蓝故作生气地嗔怪道。“我只是,不忍心辜负十里桃林的满园春色。”倾雪郁郁寡欢地轻声说道。“好啦,知道你乃是性情中人,素习最喜自在嘛。”心蓝听了哪里还忍心责怪,不禁怜惜地笑说道。“今晚姐夫来陪我们共进晚膳,顺便商量姐姐如何待产的事宜呢。”紫梦欢喜地说道,拉着倾雪往餐厅走去。倾雪边走边回眸望向千帆,却见他目不斜视,只顾与心蓝说话,不禁落寞地收回了视线,心中彷徨失措。却不知,下一秒钟,千帆肆意地盯着她的身姿久久凝视,心潮激荡起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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