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值正午,日头尚有几分晒人。
梁婠拉紧肩头的小包袱,用手挡着大太阳,伸长了脖子往队伍最前面瞧。
依目前这放行的速度,轮到他们,怎么还得好一会儿。
长长的队伍里大有不满的人,可也只敢小声嘟囔着抱怨几句。
这也怨不得他们,就连自己这么好耐心的人,也等得有些着急上火。
梁婠收回视线,稍稍活动一下站得酸痛的腿脚。
眼下的平芜城比较特殊,因此城门守卫盘查得甚是严格,但凡发现行迹可疑的人,二话不说就抓走了。这般仔细询问之下,自然要比以往慢上许多。
青竹解下身上的水囊递给梁婠,放低了声音道:“夫人,奴婢一个人在这儿排着就够了,您去那边树荫下坐着等吧。”
梁婠接过水囊,笑着摇摇头:“不要紧,咱们若是瞧着精神抖擞,哪还像不远千里从晋邺逃难至此的呢?”
说着又从鬓边挑下几缕头发,瞧着越发落魄狼狈了。
青竹忍不住叹气:“夫人何苦这么冒险呢?”
梁婠眼睛只看向高高的城楼:“既能智取,又何必强攻?”
大概半个时辰后,终于轮到了他们。
盘查的守卫没什么好脸,凶巴巴地询问了几句后,就要检查两人的包袱。
说话间,有一行人驾着大马从远处奔来,越过等待进城的百姓,直往城门口来,浩浩荡荡的,经过人群时,带起一阵滚滚黄土,呛得众人掩嘴咳嗽。
队伍里有人小声嘀咕,好奇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都是些什么人。
梁婠循声瞧去,眯了眯眼,心里盘算起来。
青竹正打开包袱给守卫查看。
除了一些衣物,便是口粮与首饰。
守卫面无表情地顺走一支银钗。
“夫人。”青竹一急,蹙眉看向梁婠,伸手就要夺回来。
守卫冷睨青竹一眼:“不懂规矩。”
梁婠对青竹摇摇头:“就当给几位大人买茶润润嗓子。”
“哼,这还差不多。”说罢,守卫扬扬下巴,指了指梁婠身上的包袱:“你磨蹭什么,还不手脚麻利些?”
梁婠面上迟疑一瞬,又向两边瞅了瞅,瞧见有不少人盯着他们这里。
她又摸出一个银手镯递了过去:“大人,您就通融一下,放我们进去吧。”
守卫一把夺过手镯收起来,脸上却变了态度。“你们好大的胆子,如此鬼鬼祟祟,岂能饶你!”
说罢,高喊一声来人,就要将人押走。
青竹与梁婠哪里肯依,当即带着哭腔大喊起来。
这不小的动静,闹得所有人往这边看。
自然,也少不了骑在马上准备入城的一行人。
有衣冠楚楚的男子驾着高头大马缓缓逼近。
“何人胆敢在此滋事闹事!”
生拉硬拽的几人都停了下来,诚惶诚恐。
更有守城的小将急忙上前行礼解释,只道发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。
骑在马上的男子蹙眉匆匆扫一眼穿着粗布麻衣的两个女子,对着小将呵斥:“还不叫人快快带走,在这里闹什么?”
得了令,方才的守卫又要拖人。
梁婠猛地挣开钳制。“慢着!”
这一声中气十足,与方才羸弱可欺的模样截然不同。????在场的人不由怔了一怔,惊讶看着她。
骑在马上的人亦不例外。
他缓过神,恶狠狠地瞧着眼前灰头土脸的人。
“哪来的疯妇,竟敢在这撒泼!”
“疯妇?”梁婠冷嗤一声,仰头迎上:“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,予是谁!”
“你——”
“等等!”
不等那人开口,另有人策马而来,沉声打断。
*
王府后院里,待沐浴后,梁婠换了身干净裙衫,头发也梳成凌云髻。
见她从里间出来,有蝉衫麟带、美艳不俗的贵妇,粉面含笑地迎上来。
“妾拜见文宣皇后。”
梁婠快行两步,忙扶住范氏的手臂:“王妃不必多礼,若非彭城王急时解围,只怕我——”
她微微一叹,咽下后话,瞧着心酸不已。
彭城王妃不动声色地往梁婠脸上扫一眼,佯怒:“素日就知道那是些吃闲饭的,今日可不是叫妾说中了?殿下是叫他们仔细盘查,可不是叫他们欺压良善、趁火打劫。”
有侍女从绣着朵花立鸟纹的帐幔后走出来,先是对着梁婠一礼,才对彭城王妃道:“王妃快别气了,殿下不是已命人处置了他们?”
她声音软软,却很是伶俐。
“茶水糕点都已按您的要求呈上,皇后这般长途跋涉,定然已是疲惫不堪,依奴婢看哪,您还是陪着皇后一起用些吧,奴婢也已命疱间尽快准备膳食。”
闻言,彭城王妃摇头叹气。
“是是是,可不是我一时气糊涂了?竟连个主次先后都分不清了,幸好还有你这么个机灵懂事的丫头提醒我,否则岂不是叫我失了礼数?”
说罢,冲梁婠歉意笑笑:“让皇后见笑了。”
这边雅居中,熙熙融融;那边书房里,气氛沉闷。
自打进了书房,几人皆是沉默。
彭城王高澜静静坐在主位上。
其一侧的琅琊王,亦是不吭一声。
前些日子,晋邺城内出了一桩大事,说皇宫内的一处梅林,于某一夜间,突然燃起大火,而住在林中带发修行的文宣皇后生死不明。
后经查实才知,原是伺候的宫人起夜时,不小心打翻了油灯,这才引发一场祸事,幸而发现的及时,侍卫们将皇后与宫人救下。
许是经过死里逃生,文宣皇后自称看破红尘,向皇帝请旨移居月台寺养伤,皇帝与太后商议后,未觉不妥,便准了。
可本该在月台寺养伤的文宣皇后,竟只带了一名宫人,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平芜,还说是为了躲避追杀。
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。
平芜刺史率先开口:“殿下真要留下这梁氏?”
彭城王没说话。
现在晋邺城内,只剩一个受人摆布的孟氏辅佐皇帝,谁不是抓住时机争权夺势?
可他,自打孙良平死后,陷入被动局面。
然现今只要梁婠按他所说昭告世人,那便事出有因、名正言顺。
彭城王看向琅琊王:“你觉得呢?”
琅琊王思忖片刻,道:“昔日朝堂上,这梁氏瞧着与孟氏没什么区别,可仔细想想又觉不对,不论是平永安王之乱、废帝禅让高灏,还是眼下的新帝继位,都与她脱不了干系,但你看看,这皇帝都轮换了好几个,可她还好好活着如今,她主动找上门,谁知是福是祸?”
他目光转而投向下方的兆衡,意味深长:“兆大人应不会忘,王素是怎么死的吧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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