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东江镇的地盘上,郭大靖批评袁崇焕,&nbp;&nbp;顶多算是不合制度,却也称不上什么大罪。
下级与上级意见不合,打官司打到皇帝那里,这在大明也并不稀奇。
郭大靖并不隐藏自己的观点,就是这么直通通地对方正化言说,就是抓住了这一点。
蓟辽督师虽然是上级,但却不是郭大靖的直接主官。辽镇与东江镇的矛盾早已有之,&nbp;&nbp;郭大靖的话可以说是牢骚,而受到的不公却也是实实在在的。
方正化面沉似水,&nbp;&nbp;郭大靖提到先帝,已经明显有了对崇祯的埋怨。最起码,有指摘皇帝识人不明的意味。
正在此时,亲兵匆匆而进,施礼之后,把新收到的通报递给了郭大靖。
郭大靖展开看了两眼,便起身走上几步,把通报呈给了方正化。
袁督师采取了各种手段来压制东江镇,这一次送来的消息,使他的意图暴露得更加明显。
崇祯元年十二月,袁崇焕令登莱严申海禁,“一切市贩船只不许私通”。
扣押东江镇应得的钱粮不算,袁督师还要切断东江镇外购粮食物资,与外界开展商业的路子。
在历史上,登莱海禁是对东江镇的“拦喉一刀”,毒辣之极。可现在,&nbp;&nbp;郭大靖已经洞察在先,提前做好了准备。可以说,袁崇焕打错了算盘。
带着讽诮的冷笑,郭大靖坐在椅中,静等着方正化看完通报,一时皱眉无语。
有我在,凶悍的建虏不能击败东江镇,阴险毒辣的控制封锁,也无法打垮东江镇。
方正化意识到东江镇,或者说是毛文龙,已经成为袁崇焕的眼中钉、肉中刺。
只不过,不知道这是袁毛二人的私人恩怨,还是朝廷授意袁崇焕对毛文龙下狠手。
“希望袁大人对建虏也是如此多管齐下、狠辣无情。”郭大靖嘿嘿冷笑,说道:“东江镇与建虏大战在即,袁大人还真是‘慷慨相助、雪中送炭’啊!”
这个时间禁海,封锁东江镇外购、商贸的渠道,方正化真的无力辩驳。
除非,建虏发动进攻的目标不是金州,而是锦州、大凌河。但从情报上看,&nbp;&nbp;以及认真的分析,这种可能性不大。
东江镇正要迎战建虏的大举进攻,蓟辽督师却无一船粮米物资的支援,还禁海封锁,说是与建虏勾结,也不足为奇。
郭大靖不再多说,起身告辞,留下方正化无奈叹息。
招数已经用尽了吧?郭大靖呼吸着清冷的空气,脸色沉静地走回自己的住处,象是没发生什么似的。
不过是登莱禁海,影响不大。从南方运来的粮食物资,依然是畅通的。何况,已经事先屯积了很多,足能支撑数月之久。
还有金州今年的丰收,军民们的吃食是能够保证的。只要有吃的,东江镇就不会乱,就能与建虏继续抗衡。
自以为是绝杀之招,没想到对东江镇影响甚小吧!
郭大靖坐进椅中,微微闭上眼睛,情不自禁地冷笑起来。
蠢不蠢?连知己知彼都做不到的袁崇焕,自以为掐住了东江镇的脖子,能够致毛文龙于死地,却是一场春秋大梦。
没错,袁崇焕一直活在梦里,自己编织的梦里。不知道被千刀万剐时,是否才从迷梦里醒过来。
郭大靖思虑片刻,取过纸笔,开始给军情部写书信。
东江军与建虏的大战即将开始,袁崇焕却对东江镇军民下手,这口气着实是忍不下去。
不管有没有效果,也要让人在京师散布谣言,让多疑的崇祯在心中产生芥蒂。
另外——郭大靖还有了一个设想,不管成不成,也会在战后进行一下尝试。既打朝廷的脸,又给袁督师抹抹黑。
………………
沈阳。
皇太极放下手中的情报,抬头看着范文程,缓缓说道:“宪斗,你的意思本汗明白,但我军出动大部攻打金州,岂有落败之理?”
对于进攻金州,范文程数次进谏,劝说皇太极不要亲征。
理由也很简单,万一象宁锦之战那样失利,对于皇太极的威信又是一次打击。
当然,这样做也有弊端。
一来是皇太极不坐镇指挥,其他各旗人马可能不会太过积极,稍有伤亡就可能避战保存实力。
其次,皇太极不认为四万人马打不下金州。就算旅顺堡坚固,可只是弹丸之地,能把东江镇在金州的经营全部摧毁,也算是达到了目的。
也就是说,皇太极要亲自督战,并利用胜利再次提高自己的威信。
何况,他还打着在作战中找茬,打压一下莽古尔泰的主意。
范文程躬身说道:“汗王,卑职以为攻打金州,将是一场恶战。敌人以逸待劳,大半年的时间也必定构筑了坚固的防御。两红旗的失利,就很说明问题。”
“最可虑者,便是敌人的犀利火器,特别是红夷大炮。”范文程加重了语气,强调了“红夷大炮”这四个字。
在宁远,在锦州,建虏在攻城的时候,都见识到了红夷大炮的厉害。失利的同时,也心中生出凛惧。
皇太极微微皱了下眉头,缓缓说道:“在本汗看来,红夷大炮也只是声势惊人,射速很慢,杀伤也并不严重。况且,不能因为敌人的火器犀利,便恐惧不攻。”
与明军的作战是不会停的,不会因为红夷大炮的存在,而影响行动。对于此次的发动,建虏也作了比较充分的准备,楯车等器械是出奇地多。
“绕道入关已经没有什么阻碍,唯一可虑者便是辽南,便是金州。”皇太极提高了声音,强调道:“不打掉直抵腹心的威胁,如何能放心发动?”
“卑职也认为当猛攻金州,至少也要重创东江镇,解除威胁。”范文程说道:“可汗王万金之躯,实不宜轻临战阵,冒此风险。”
皇太极无奈地摇了摇头,说道:“现在的情形,如果本汗王不亲征,有几个旗主贝勒会死战到底?”
不用说阿敏和莽古尔泰,就是代善,也有保存实力的意图。多尔衮、多铎的两白旗,离开皇太极的视线,表现也值得怀疑。
皇太极也知道金州不好打,但又必须打。为此,他有过估计,认为伤亡在五六千的话,是能够承受的。
能够攻破金州,也等于是重创了东江镇。没有了陆上基地,明廷又打压,东江镇基本上就算残了,很难再有复起的机会。
十几万的人口,还有很多的钱粮物资,攻下金州的收获,也足以让建虏大大缓解物资匮乏的困难。
范文程虽然皇太极说得有道理,可心中总是有那么莫名的担忧。别说三四万人马,就是五六万倾巢出动,能否在金州获得胜利,他也没有太大的信心。
说不出为什么,就是觉得东江镇越来越脱离他以前的印象。从援朝作战开始,到力挫两红旗,竟然有种脱胎换骨的变化。
更令他感到不解,甚至是有些恐惧的,则是东江镇料敌于先,步步占据先机的诡异。
是巧合,还是真的能未卜先知?
当范文程仔细回顾分析,才发现东江军自援朝作战之后,几次行动都是精心准备,并卡在了后金最难以顾及的时间点上。
就说收复金州的行动,东江军动员了数万人马,经过了精心的布置和准备,才能在皇太极亲征察哈尔部时,大举发动。
按照当时的物资运输、人员行动的速度,没有数月时间,难以完成如此规模的准备工作。
说白了,东江军应该是对后金的行动有所预测,才会提前准备,应时而动。
而针对皇太极,以及后金高层的挑拔离间,就更令人细思极恐了。不是对于后金发生的事情有深入了解,并洞悉人心,编造不出这样的谣言。
如果不是这些谣言的传播,后金高层不会有分裂的迹象,旗主贝勒们对于皇太极的戒惧不会这么强,成为皇太极前进道路上的一道道阻碍。
范文程见劝说再一次没有作用,心中也很是无奈,只能寄希望于进攻顺利,使皇太极的威信得到提升,便于以后的计划实施。
绕道入关、抄掠京畿,皇太极要在议政中通过此项决议,并不容易。千里奔袭,没有后方,意味着极大的风险,遭到旗主贝勒的反对,也是可以预料的。
还有皇太极要进行的封建改革,以及唯我独尊的称帝计划,都需要威信和实力,才能够实现。
排除异己,不可能不流血,哪怕是在内部的争斗。但皇太极一定要控制限度,不能使后金在内乱中衰落。
也就是说,要多用计谋,要多拉盟友,尽量不是刀兵相见的火并。
而皇太极最大的优势,便是汗王的地位和权力。阿敏、莽古尔泰等人再不乐意,也无法公然抗拒汗王的命令,特别是在战场上。
“卑职以为,汗王纵是亲征,也以坐镇为主,具体的指挥作战,当指定某位贝勒或旗主。”范文程退而求其次,再次提出了建议。
仗打胜了,亲征的皇太极自然是名利双收;可要战事不利,那就把责任推到前线的指挥官身上,比如莽古尔泰。
皇太极沉吟了一下,明白了范文程的意思,轻轻点头,说道:“具体的作战布署,临阵时再作决定不迟。”
停顿了一下,皇太极说道:“四万大军发动,筹集到的粮草只够半月。尽管我军也没有长期作战的计划,但还是要多准备一些。”
凭建虏现在的物资,已经很难再拿出更多的粮草。何况,建虏进攻金州也不打算持久作战,要的是个快攻急取。
说白了,建虏已经基本上丧失了长期围攻城池的物资基础。
范文程躬身道:“卑职这就去继续筹集,不影响大军在河流冰封后的大举出动。”
皇太极微笑颌首,说道:“宪斗,你且下去吧!”
范文程退了下去,皇太极靠进椅中,轻抚着额头,陷入了思索。
后金的实际情况并不乐观,尽管从表面看起来已经解除了朝鲜、蒙古两大威胁,打破了大明所构筑的包围封锁网。
但人口少、底子薄、生产方式落后,却成为制约后金发展的三大痼疾,使其发展几乎陷入停滞。
按照目前初步统计的粮草物资的数量,到明年四五月,存粮就将告尽。
也就是说,如果不能攻破金州抢一波,如果没有别的购买渠道,大饥荒的爆发是确定无疑的事情。
所以,攻打金州既是消除直抵在辽沈的威胁,又有通过抢掠缓解后金粮草物资匮乏的目的。
但反过来,如果进攻金州失利,大军出动所消耗的粮草物资,势必会加快大饥荒的到来,使后金的情况更加糟糕。
在这样可以预测的恶劣形势下,皇太极就不得不把绕道入关作为解决之道,并提前考虑该计划要实施的具体细节。
长途奔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,即便建虏多为骑兵,机动性很强,可一样要吃饭休息,人和马都是一样。
作为一个能提供粮食的中继站,蓟北的喀喇沁部就显得很重要。既能让长途行进的建虏饱餐休息,还能导引建虏入关。
而在皇太极征讨察哈尔部的时候,喀喇沁部已经投靠后金,出兵助战。
林丹汗的西迁,使得东蒙古诸部已经不敢与后金为敌,都采取了屈服结盟的策略。
皇太极的思路逐渐清晰,觉得绕道入关的成功率很大。关键是如何说服代善等贝勒旗主,同意这次形同冒险的军事行动。
同时,盘踞辽南金州的东江军,对于后金统治区的威胁,也必须消除。
“来人。”皇太极坐直了身子,呼唤外面的侍卫入内,吩咐道:“召抚顺额驸前来晋见。”
作为后金的情报头子,抚顺额驸李永芳对后金作出的贡献是巨大的。他也是最早投降建虏的明军将领,在辽东起到了极坏的影响。
皇太极召见李永芳,是想询问金州的详细情况。
因为东江军前出甚远,直到小黑山、红咀堡,建虏的谍子哨探一直无法获悉南关防线的具体情形。
这令皇太极心中不太托底,不得不想起范文程的劝谏。如果亲征又遭到挫败的话,他的威信受损,对于绕道入关又是一大阻碍。
来自内部的阻力,每每让皇太极心烦意乱,但却更加坚定了他称帝的信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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