既然是你死我活的宿命,不管何时,不管何地,只要双方觉得有利,就只剩下了死战到底的觉悟。
建虏以为自己兵力占优,认为东江军跨海远征,携带不了太多令他们恐惧的火炮。
再加上皇太极要把劫掠到的人口牲畜和钱财物资运回去,解决大饥荒的困难,以及为称帝铺平道路。
所以,建虏前锋开始试探性的进攻不久,皇太极率领的大队人马便赶到了战场,观察形势后,立刻调派人马,展开了更加猛烈的进攻。
“全军披甲,杀出血路。”
“轮番进攻,击败敌军。”
到了这个时候,到了这个地步,打开通路,便是海阔天空。否则——
皇太极不敢去想失败的后果,尽管只要剩一万多人马,他就有把握返身击败远远尾随的数万明军。但只有向前,才是最好、最光明的结局。
所以,任何保存实力的想法都可能造成心理上的畏怯,这是皇太极所不愿看到的。
八旗人马,再加上组成左右两翼的蒙古兵,轮番进攻,轮番休息调整,开始了几乎不间断的进攻。
“奴酋四王子。”沈硕庆伸手指点着建虏的旗号,声音有些发颤。
虽然说得头头是道,但沈硕庆只参加过镇江堡之役,与现在的规模和场面,那是天差地别。
“那个,那个穿黄衣服的胖子吗?”曹化淳有些结巴地问了一句,但话声却被战场的喧嚣所掩盖。
两万多建虏和蒙古兵,铺天盖地;官道的主战场上,硝烟弥漫,喊杀震天。
敌我双方的战斗激烈而残酷,在血肉横飞中,生命如草芥般脆弱,无时不刻不在流逝。
曹化淳等人已经说不出话,张大着嘴巴,举着望远镜,观看着他们有生以来最震撼、最血腥的厮杀。
如此激烈的战斗,对于郭大靖来说,也是头一回。
但经过旅顺堡保卫战、小黑山阻击战、南关防御战、镇江堡之战,东江军的战力,特别是将士们的战斗意志,得到了淬炼和提升,抵挡住了建虏的持续进攻。
首先踞守阵地迎战的尚可喜所部,负责指挥的刘兴治还抽调了两千重火枪兵,给予了火力的加强。
布置于阵地两翼的重火枪,超过弓箭的射程,犀利的破甲能力,对建虏造成极大的杀伤。
参将乌拜的嚎叫戛然而止,沉重的铅弹击在他的前胸。
虽然没有击穿重甲,但巨大的冲击力却震伤了他的内脏,和着碎片的鲜血从他嘴里涌了出来,顷刻间便堵住了他的喉咙。
备御苏鲁啊啊地大叫着,不断地拉弓放箭,向着守军射击。
他的箭法很准,他的力气很大,他的脑袋——却突然间象个烂西瓜般被铅弹击得爆裂开来。
重火枪的每次攒射,伴着轰鸣声,都在建虏群中激起一片血雨碎肉,掀起一阵惨叫哀嚎。
“好快的射击速度!”参将杨春用力咽了口唾沫,直觉得嗓子干得要冒火,心脏跳得快要冲出胸膛。
火枪是明军各部都装备的武备,但鸟铳不算多,三眼铳的威力也就那么回事,无论在威力和射速上,都难以和东江军的燧发火枪相比。
“这,就是东江军精锐,悍不畏死地厮杀,令人血涌上头,也令人钦服敬仰。”参将邹宗武长长地叹了口气,“放眼大明,没有哪支军队在如此惨烈的战斗还能不败不乱。”
唉,满库等将领也叹惜出声,他们终于是心服口服,战马给他们的军队用,真是白瞎了。
激烈残酷的攻防中已经进行了快两个时辰,几乎没有多少停顿的时间,场面震撼了城上的所有观战人员。
他们望向前方那个顶盔贯甲、屹立如山般的背影时,眼中不由得闪过钦佩、敬畏,甚至是有些恐惧害怕的神色。
“有此强军,平辽灭虏指日可待呀!”曹化淳有些失态地抹了抹下巴,嘴张得时间太长,口水都流出来了。
皇爷要平辽的梦想,就得着落在东江军身上,换谁也不成。曹化淳把手放在胸前,悄没声地把口水擦干。
“还不够,还要再等一等。”郭大靖的心情也不平静,端着望远镜久久没有放下。
雷霆般的反击,将在建虏付出很大伤亡,并差不多要筋疲力尽的时候。现在看来,还差那么一点。
犹豫了一下,郭大靖没有用旗号发令。既然交给了刘兴治指挥,又事先仔细计划过,那就放开使用,不要让他束手束脚。
“冲啊,杀!”又一排东江军士兵射出了枪中的子弹,挺起刺刀,呐喊着冲了上去。
前沿阵地已经与建虏展开了近战肉搏,守军不断地组织反击逆袭,将建虏击退。
刀枪交击,喊杀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,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消逝,热血奔涌,洒在这需要保卫的国土之上。
牛录额真康古里挥刀砍中了对面的敌人,可狞笑还在脸上,却瞬间凝固。对手拼尽最后的力气,连扑带撞,把刺刀扎进了康古里的胸膛。
这——也是个悍不畏死的好汉,和自己一样啊!
康古里嘴角抽动了一下,和他产生敬意的对手一起倒在了冰冷的地上。
几十颗抛射器使用的炸弹被用手扔进了敌群,即便近在咫尺,守军也不惜伤亡,疯狂地使用着能够杀敌的所有武器。
轰!一排火枪喷吐着火焰,白烟升腾而起,紧接着,火枪兵便挺着刺刀又冲杀上来。
建虏被火枪攒射打得死伤一片,混乱之后又对上一排猛捅过来的刺刀,只能疲于招架。
冒着纷飞的箭矢,侧翼的火枪不停地开火,猛烈打击着建虏队列的中部,使其难以对前队形成有效的补充和支援。
战斗持续到现在,火枪对弓箭的优势愈发显现出来。
建虏弓箭手使用长弓大箭,才能勉强与重火枪抗衡。但消耗的体力,使得建虏弓箭手很快就臂酸手疼。而火枪手却能始终保持着较为充沛的体力。
所以,建虏才要进行轮番的进攻,以何持其远程的火力能够持续。
建虏的进攻被守军的逆袭击退,但很快又调整,再次冲杀上来。
尸体横七竖八,在阵地前沿随处可见,死状各异。滚烫的鲜血流在地上,积聚成洼,又很快冷却粘稠,令人触目惊心。
建虏在轮番进攻,守军也在不断增兵。
一道战壕一道战壕的退守,让建虏感觉到突破的希望,可又在这过程中不断地削弱着建虏的有生力量。
如果建虏能看到官道拐弯和土山后的情形,肯定会生出绝望之感。那里还有绵延的防御阵地,还有两营六千严阵以待的火枪后,以及三千待机冲锋的骑兵。
尚可喜指挥的一个营已经伤亡过半,仇震泰所部的一个营也陆续增援上去。
添油战术麻痹了建虏,他们在得到进展的同时,愈发地确信击破当面之敌就是最后的胜利。
“再退两道战壕。”刘兴治放下了望远镜,城头上的旗帜依旧,他依据自己的判断,下达了命令,“张将军,请你率兵接防阵地。”
“末将遵命。”张攀早已经按捺不住战斗的热情,躬身施礼后,转身便下了土山。
故意退守,让建虏能看到进攻的成果,认为再猛攻一阵便能突破。
而换上生力军再顶一下,既给建虏多造成伤亡,又能让激战过的两个营撤下来,短暂的休息调整。
刘兴治再次看向城头,他知道,郭大靖能看到这边的战况发展,会作出相应的布署,为反攻作准备。
郭大靖确实看到了主阵地上兵力的调动,张攀所部冲杀而上,与原守军一起展开了短促的逆袭,将建虏击退。
随后,张攀掩护友军撤退,他们接防了阵地,向着再次反扑而来的建虏猛烈射击。
简单地估算了一下,四个步兵营已经出动了三个,伤亡加在一起应该超过了三千,建虏则要倍之。
郭大靖抬头看了下天色,战斗从上午开始,已经持续了两个半时辰,应该是展开反击的时候了。
“项将军——”郭大靖微微转头,目光投向项祚临。
项祚临赶忙躬身道:“末将遵令。”
郭大靖笑了笑,他还未下令呢,可也没计较这个,对着有些尴尬脸红的项祚临温声道:“按计划行动!”
“是。”项祚临躬身施礼,转身大步而去。
战斗还在激烈进行,对于东江军很快要开始的反击,皇太极并未觉察。他脸色严峻,在侍卫的保护下,冷静地观察着战局的发展。
在他看来,敌人的预备队已经全部出动,只要己军再加把劲,击败敌人就能获取胜利。
东江军的兵力,要超出皇太极的预料,但他认为,不会超过太多。原来以为是万余人马,现在不过是多出三四千而已。
当然,战况的激烈程度,也令皇太极心惊不已。他甚至认为现在能与东江军死战,是他的英明,也是后金的幸运。
幸亏敌人没有太多的火炮,比如威力大的红夷炮、超远射程的抛射炮。要是有的话,己军的伤亡就不是现在这样的情况,也基本上没有获胜的希望。
“额驸苏纳阵亡……”
“游击巴克什乌讷格阵亡……”
“备御郎球、备御韩岱阵亡……”
“游击鄂硕阵亡……”
又一次报告战损,皇太极已经懒得说话,只是挥了挥手,令士兵退下。
代善倒吸了口冷气,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的动作。伤亡是如此惨重,参将、游击、备御等军官的阵亡数量,令人触目惊心。
这已经是建虏叛明以来,单次阵亡中高级将领最多的纪录。
有些名字,代善很熟悉,那可是身经百战的建州勇士,就在这几个时辰内,都倒在了这冰冷的大明国土。
“汗王……”代善只说出这两个字,便闭上了嘴巴,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下去。
皇太极没有回头,依然望着烟火升腾的战场,声音沉郁而坚定,“不能给敌人喘息之机,给敌人加固工事的时间,只能让更多的建州勇士付出伤亡。”
代善叹了口气,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,可敌人的火力太凶猛了。
“敌人已经快支撑到了极限。”皇太极继续说着,“你看他们已经上阵的兵力,应该所剩无几。我军疲惫,敌人也是一样。现在,比的就是谁更能坚持。”
遵化城内应该有三千以上的兵力,那己军所面对的顶多也就万余,这和皇太极所预想的并没有太大差别。
东江军数次增兵和轮换,皇太极判断对手已经没有了预备兵力。就算是还能再调兵来战,也不过是撤退下去短暂休整的疲弊之师。
“东江军变化得太快了,本汗王已经感到了极大的威胁。趁着其客地作战,没有携带大量的火炮,正是重创他们的好时机。”
皇太极不停地说着,似乎在给自己的决定找着充分的理由,也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心。
“遵化城上便是东江军的第一悍将郭大靖,从小兵到副将,不过是短短数年时间。本汗王从时间上推算,或许正是他的崛起,才令东江军发生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改变,发展壮大得令人震惊……”
皇太极望着远处城头上的大旗,微眯起了眼睛,似乎被那鲜红的“郭”字所刺痛。
代善理解皇太极,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,是真正为后金的前途做着考虑。换做别人,没有这么深远的分析和判断。
“报!”一个建虏飞马赶来,禀报军情,“汗王,遵化城南门开放,明军以车炮为先,两千余人马出城来战。”
代善皱紧了眉头,觉得这个时候出现变化,不是什么好事。敌人是想夹击,还是佯动吸引己军的注意,分担被攻击友军的压力?
皇太极露出了笑容,转头对代善说道:“可见当面敌人已经支撑不住,城内出动人马,既是接应,又想吸引我军注意。”
这么说,岂不是胜利在望了?两千多东江军离开了坚固的城池,很是冒险,由此可见对面敌人似乎真的陷入了危急状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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