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于现在的朝鲜王李倧,崔孝一在心里也是颇为不满。
对建虏软弱是一方面,朝鲜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新君称王而有所改变,甚至要更苦一些。
“君之视臣如手足,则臣视君如腹心;君之视臣如犬马,则臣视君如国人;君之视臣如土芥,则臣视君如寇仇。”
在封建社会,郭大靖也不敢口出大逆不道之言。但先贤有言,他老挂在嘴边,就很让人产生想象了。
当然,他的态度也影响了身边人,连崔孝一也不例外。而且,有些事情是看在眼里,不得不生出感慨,不得不有想法的。
建虏未灭,在战争时期,东江镇却能经营起一片太平之地,供军民安居乐业。反观朝鲜,虽有丁卯胡乱,可相比辽东,百姓们的生活水平却是令人唏嘘。
而崔孝一所领的朝鲜义军,士气高昂。原因也很简单,郭大靖给出的优惠条件,使他们能租种辽东土地,带着家人奔小康。
“郭帅收揽人心的手段算不得高明,但却很实惠啊!”崔孝一对此倒没有什么抵触情绪,他也希望手下的将士们得到好的生活。
他只是对朝鲜王李倧,还有朝堂上的大老们不满。在这方面,他倒是觉得与郭大靖能够共情。
大明国内的乱民四起,辽东也十数年陷于战乱,郭大靖话里话外,都归咎于朝廷的失策和无能。
对此,深知朝鲜百姓苦难贫穷的崔孝一,深有同感。只是他所深受的封建教育,不能象郭大靖那般说起来没有顾忌,更不敢想什么改朝换代。
也正是如此,没有顾忌的郭大靖才会有更长远的目光,更有魄力的行动。
“今年秋收应该很令人喜悦。”金重国突然发出另外的感叹,“某提前刨了棵土豆,上秤量了量,保守估计,比种稻麦要多收两倍。”
崔孝一看了金重国一眼,没想到这家伙还有这个心思,他却是没有想到。
金重国接触到崔孝一略带奇怪的目光,不由得嘿然而笑,说道:“就是馋了,放进灶坑的灰里烤熟,吃起来真香。”
崔孝一不由得翻了下眼睛,笑着数落道:“还以为你想得深远周到,原来竟是嘴馋,说你什么好呢?”
金重国不以为意,说道:“也算是想得比较细吧!某知道在朝鲜也能种土豆,产量很高,这是百姓之福。”
看着崔孝一,金重国又接着说道:“平定辽东后,某想在辽东租百八十亩田地,和家人耕种,应该不用再担心饿着。”
“你的官身呢?”崔孝一垂下眼帘,沉声问道:“在朝鲜,也一样饿不着吧?”
金重国微低下头,说道:“官身不重要,某就想让家人过得舒心些。某想继续留在东江军,随着郭帅纵横天下。”
“纵横天下?”崔孝一皱了皱眉,自以为想明白了,但却想歪了。
“明廷要调东江军平定乱民,恐怕不会很快。”崔孝一说道:“兴许还不会调动东江军。”
“但郭帅已经有目标,明廷的决定不重要。”金重国抬起头,说道:“某觉得不能闲着,人会废的。”
崔孝一似懂非懂,猜想金重国可能另有想法。朝鲜国内的形势很可能动荡,金重国没准是想早脱身,不掺和到这乱七八糟的事情里。
但有一句话,崔孝一深以为然。那就是人闲着,会废掉的。
一人,一团体,一国家,大抵如此。以大明为例,承平日久,建虏倡乱后能够横扫辽东,不得不说是军力颓废,积弊丛生。
同样,朝鲜经历过倭乱之后,也并没有强国兴武,或者说只是短时间内的振作,随后又耽于享乐,被建虏打得屈辱求和。
“其兴也勃焉,其亡也忽焉。郭帅的眼光长远,我等万万不及。说实话,崔某极是羡慕郭帅,能在东江镇的地盘挥洒才能,让东江镇军民能够安居乐业。”
崔孝一虽在夸赞郭大靖,心中生出无力感,希望自己国家强大,百姓安乐,却又无能为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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虽然平辽还未成功,但管中窥豹,崔孝一相信辽东会在战后迅速恢复,且会比以前更加繁华,更加富庶。
金重国苦笑了一声,说道:“看着郭帅如何经营治理,难道学不到什么东西?可惜的是,学到了也无用武之地。”
崔孝一叹了口气,不得不承认这个无奈的事实。就是义州,也不能与朝鲜制定的政策相悖。
………………
大帐内,郭大靖正在与特战营的冯西建、王前,以及右协李维鸾等将领商议着中路人马的作战计划。
与飞骑团一样,军议时只是比较粗疏地交代任务,让各部抓紧准备。而单纯的商议,则是具体的战略战术,
“作为中路军的前锋,你们两部就要打出前锋的样子,推进速度要快,进攻要勐,给建虏造成压力的同时,更要打出突击的样子。”
郭大靖轻描澹写的话语,却透出一股子威严,更有一股杀气。
“光复辽阳城只需要一天的时间,也就是说,本帅率领主力只落后你们一天的路程。甚至于,你们在战斗中推进,主力则是轻装,相差只在多半天。”
“为了保证推进的迅勐,本帅会调辎重和炮兵助战,一百门迫击炮,二十门野战炮,四十门佛朗机,应该够用了。”
冯西建和李维鸾对视了一眼,不约而同地露出笑意,还用眼神谦让了一下,才由李维鸾率先开口。
“郭帅放心,两协步兵,又有如此数量的火炮,沿大路推进的话,就是两倍的建虏也挡不住我军的推进。”
冯西建随后也保证道:“以车炮为先,火枪兵为中,远程火炮在后,这样的推进模式,已经证明是最有效,也是建虏所难以防范的。”
郭大靖点了点头,说道:“从辽阳到沉阳,大概是一百二三十里。按照通常的行军速度,你们的推进保持在一天四十里。这是前两天的速度,以后听从号令,再进行调整。”
用四天或五天的时间推进到沉阳城下,这是郭大靖的预想。
或许会晚一点,要经过战斗。但并不影响大局,有战斗说明建虏还没有逃窜,还在徒劳地抵抗。
以两协步兵,辅以大量的火炮,郭大靖认为只是前锋就足够数量。建虏想要集中兵力破一路的话,肯定也不会把目光盯到主力身上。
只要中路突进的够勐,建虏如果有突击一路的企图,也会调动人马阻挡,以争取时间。
争取时间,可能是为了全体军民的大撤退,或者说是窜逃;也可能是为了合击某一路东江军。
而这也是郭大靖所希望的,不经战斗的平辽,不符合长远的利益。只要建虏在战斗,就一定会付出伤亡,带来有生力量的损失。
“虎皮驿位于辽阳沉阳的中间距离,是沉阳的南大门,在此地必有一战。”
郭大靖用手指点了点,提醒道:“两天之内,你们必须赶到虎皮驿。如有建虏驻防,便一定要开始进攻。”
《沉阳县志·古迹》记载,“虎皮驿古城,在城南六十里,周围一里一百三十步,南一门。
努尔哈赤进攻辽阳时,进师虎皮驿,守军不战而降。后改修南北二门,今十里河城。
明朝经营的虎皮驿,与奉集堡和武靖营城互为掎角之势,是扼守辽阳和沉阳的主要通道,战略地位十分险要。
明万历十七年,辽东总兵贺世贤和名将柴国柱先后屯兵虎皮驿,辽东经略熊廷弼亦曾驻兵于此,以此地的险要扼守辽沉。
由于战略地位极其重要,这里也成为兵家必争之地,军事防卫功能明显高于驿站的传递功能。
而从沉阳向辽阳进攻,虎皮驿是辽阳的桥头堡;反过来,虎皮驿则成了沉阳的南大门。
渡过太子河,直到虎皮驿,基本上无险可守。面对东江军的强大火力,建虏也不太可能送死。
所以,前锋推进的速度够快,为了不狼狈逃窜,虎皮驿的战斗就几乎不可避免。
冯西建和李维鸾知道些辽东地理,事先可能也做过些工作,对于虎皮驿的重要性,都心中了然。
“虎皮驿虽然重要,但在地形地势上却并不险要。”李维鸾沉吟着说道:“建虏在此设防,突破起来应该并不算困难。”
冯西建不愧是郭大靖亲手培养出来的,领会意思比较快,说道:“郭帅的意思应该是急攻进取,给建虏造成压力,不得不派兵阻击,以争取时间。”
郭大靖点了点头,说道:“辽阳城未失守,我军便再次发动,建虏会出乎预料。再表现出势如破竹,勐烈进攻的姿态,迫使建虏仓促作出决定。”
笑了笑,他又补充道:“其实,你们只要打响进攻战,表现出急迫的心理,就足够了,倒不必不惜代价攻取虎皮驿。”
攻击虎皮驿,逼迫建虏要么调集重兵阻挡,要么就狼狈北窜。反正,围绕沉阳城的战斗,多半不会激烈,不会象辽阳城这样,有死守之意。
而在建虏的注意力集中于沉阳南大门——虎皮驿时,三大飞骑团或许已经杀入其后方,大肆地烧杀抢掠。
李维鸾明白了,连连点头,说道:“末将明白了。”
郭大靖面露赞赏,缓缓说道:“你们既是主攻,又是策应。吸引住建虏的注意,有利于东、西两路人马的行动。”
除了飞骑团的深入穿插,还有水路的进军。可在沉阳附近登陆,也要直驶抚顺,与飞骑团合兵而战。
而水师对建虏最大的威胁,其实还不在于登陆作战。如同太子河对于辽阳一样,如果能横断浑河,虎皮驿与沉阳之间的建虏便成了瓮中之鳖。
当然,水师具体的作战方式,郭大靖还要与毛承禄和张焘交代,却不必告诉李维鸾和冯西建。
商议已定,郭大靖送走了冯西建、李维鸾等人,略显疲惫地坐回椅中,伸手轻揉着太阳穴。
虽然殚精竭虑,郭大靖很想休息一下。但脑海里却还转个不停,思索着水师的行动。
水师虽然只载有一万步兵,但其作用却非同小可,能让建虏唯恐后路被断,不能专力与中路的东江军战斗。
在明朝,直至近代,限于科技水平,在辽阳以北的太子河、沉阳以南的浑河,都是没有大桥的。
沉阳南大门的浑河只有自辽代以来便往来通行的必经渡口,明朝时称为浑河铺。后来,成为着名的盛京八景之一——“浑河晚渡”的所在地。
而河流对于建虏,具有天生的敌意。即便有渡船,或是浮桥,也有被切断的危险。
如此一来,建虏又如何敢在浑河南岸布置太多的人马?对于中路东江军的突进,恐怕也是有心无力,不敢倾力而战。
摆出架势,却不出招,反倒是最让建虏担心的。如果前协登陆了,靴子落地,建虏反倒能够放心。
没错,假如我是建虏,最讨厌的就应该是要抽兵防备,却很可能又派不上用场,平白地浪费兵力。
郭大靖微抿嘴角,露出了冷笑。不管建虏有没有集中兵力,突击一路的打算,他的布置已经很好地防范住了。
“禀报郭帅,毛帅派人送来了书信。”亲兵入内禀报,才算是打断了郭大靖的思绪。
与毛文龙的书信是比较频繁的,郭大靖的作战布置都是最快上报,尽管毛文龙基本不会作什么更改,但这是一种姿态,一种尊重。
毛文龙坐镇鞍山堡,不到辽阳,同样也是姿态,表达着对郭大靖的信任,更是要扶持他的意思。
功劳,对已经封侯的毛文龙来说,已经不重要了。只是平辽这一项,再封个三孤,也就到头了。再抢功,倒让朝廷和皇帝为难了。
而郭大靖请他来辽阳,主持破城大计,并把辽阳作为后勤物资的转运点,则是一种感谢的方式。
同样,郭大靖也不需要太多的功劳,这是心里话。朝廷的封赏,远不如实权更重要,他还年轻,也别太冒尖,让皇帝难做。